我叫A,男,二十一岁,单身,是学生,有亲手执行巴巴罗萨计划、大雷雨计划、圣诞树计划、霸王行动、百团大战等重大战役经验。曾率领意大利舰队于地中海大败英国皇家海军,尔后从威尼斯东西两面进攻,分别占领摩洛哥、埃及等地,趁联合王国重兵北非,又本土西进,强攻马赛,成功在德意志包绕马奇诺防线前促使法国投降。紧接陈兵百万于南斯拉夫边境,一个月拿下铁托,两个月灭亡希腊,三个月促使西班牙、葡萄牙回归罗马。你说,我这样的大好人,怎么就入地狱了?可阎王爷说啦,游戏里杀人折两成算——这不闹呢,咱翼骑兵守一波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少说歼灭千万,还让不让人玩游戏咯?往小点说,谁没屠过洛圣都夜之城蛮荒西部啊,虽然黑白无常替俺求情,被迫谋杀免责,但仍判罚地狱改造两千年,我滴天,不如整个无期,两千年盼头几个意思嘛!怪我太皮,好好的2k不耍,整天没事儿打打杀杀,玩玩坦克也就罢,顶天万把人,估摸求求情上帝他老人家还允许克天堂,次次发动卫国战争、全面战争、继续战争,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老人、残疾人、精神病人全拉入战场填线,当真罪大恶极。所以我很快接受设定,告别十殿阎罗,昂首挺胸奔赴地狱。
阎王殿金碧辉煌、翡翠四绕甚是富贵,不过地下如何建设咱不知道也不敢问,或许诺大的法庭仅仅上帝他老人家一个念头了事。唉,瞧这地砖,黑曜石鎏金,谁带上去一块儿这辈子衣食无忧;风间竹林、小桥流水,没想阎王这铁面无私的大个儿颇懂雅兴,搁人间也是基建一把好手。
正当我慨叹地狱繁华之际,迎面走来位瘦瘦高高的年轻白人,剃平头配玳瑁色方框眼睛,模样甚是滑稽,俺寻思难得见世间人,不妨唠嗑几句,嚯,不问不知道,这年轻人竟曾留学海南,再细细交流:我二十一他二十九,我属猪他属狗,我缺只耳朵他缺只手,难得难得,若尚在人间,势必把酒言欢痛饮一场。
“话说你咋进来的?据我所知唯罪大恶极之人方可入内。”我不禁奇道。
“唉,说来话长。”
十年前,他年轻气盛得罪不该得罪的家伙,大学被人顶替,财产被法律没收,即便家庭诚惶诚恐地繁衍后代,罪名仍不期而至。
“有啥办法?一介草民,无权无势,不当人都。爹爹被传唤去警察局,什么没问全招了——供词人家给你准备好、罪名给你戴上,唉,爹说:‘头一次有人把俺当人,说话有人记。’记录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次日察觉录像、现场记述统统遭人篡改,又不敢声张,便悄悄找到我,借口吃饭暗地旁侧敲击。多好的老哥啊,为一口公家的米自折双膝。我于家世世代代农民,屁官不识一个,拆迁换新房,行!可那点本事等坐吃山空啊,俺寻思退让坐吃山空,据理力争打入大牢,高中毕业搁社会照样叫人瞧不起,还不如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当晚备齐镰刀锤子找人家算账。月黑风高恩仇夜,我连劈带刺力战八人。啧啧,咱农民总算瞧见上等人家模样,金碗银筷子,白陶瓷马桶,那釉面又滑又净,恨不得当玻璃使,俺寻思他一村长不出劳力、不搞研究凭啥赚那么多,肯定贪污腐败,一气之下全砸干净咯!事后想,蠢,太蠢了,横竖都一死,为啥不安生享受次大软床?那大红被窝足足顶家里三个!幸好蠢错位置,正准备出门找镇长干架,忽然感觉不大对劲——村长兄弟几个在家,女儿出国念书,那他女人呢?当下折返,给房间掀个底朝天,哦豁,大床下面三个娘们,白家媳妇儿、李家姑娘和小孙他丈母娘,屁股浑白浑白的,**遮都遮不住,这畜生享福呐。”他一边形容一边比划女人们措手不及的慌乱模样,两只手放上面不是,放下面也不是,后来正房太太回家,瞧一片狼藉,居然没管他直接抄凳子往三狐狸精脸上招呼,还是他奋力阻止才没出命案。
“这种事情法官不好判啊,按照人民意愿你算大大滴英雄。”
“鬼,那畜生生活作风不端、贪污腐败判五年,我蓄意伤人十年,正房他爹检察院有关系,调查说那畜生时常家暴,重金聘请全镇最好的律师,最终一天都没进去。”
用最欢快的语气叙述最惨痛的事实,大约仅历经过绝望才如此乐观罢。我知道自己产生同情,可理性说:地狱里每一个人都不值得同情。
“既未酿成命案,按理罪不至此。”我试图为他受欺压迫不得已的反抗辩解,“判官会允许你登天堂,阎王府可不通人情世故,那些油嘴滑舌、欺上瞒下之徒才该来地狱反省反省。”
“呃……”他满脸尴尬,大约另有隐情,“我的确该下地狱。”
“为啥,你有受虐倾向?地狱可不好玩。”
“其实自入狱后,村长原配夫人常常前来探望,夸我颇有男子气概,渐渐互相倾慕,日久生情,她便与村长离婚,待我服刑期满一齐远走他乡。十年啊,眨眼即逝,世界大变样,高中学的那点东西全落伍噢,家乡楼房林立,地没了,只得赴大城市做苦力。幸而她家境殷实,老丈人资助房车,嘱咐我们相互扶持、体谅,安稳过日子。谁料那天下班,刚把车停院子,便发现屋门半掩,老婆未同往日迎接,心生狐疑,悄悄溜窗户旁探视,一眼瞅见客厅坐着个老畜牲,俺堂客倒地板上鲜血横流。俺心里那个气啊,开后备箱抽出大砍刀硬冲,哪知他有备而来,屁股底藏着根黑棍子,啪啪两枪。我没停,他慌了,埋头换弹药,俺趁机凭最后一股劲儿抹掉他脖子,自己也失血过多不治身亡。哎,可惜她比我早一步走,不晓得黄泉路上能不能遇见。”
“肯定能。”
不知道算不算最棒的祝福,但肯定是我最真心的祝福。
也许闲聊过久,随即便有一黑一白敦促我们朝彼此的道路前行。左手花圃,右手小溪,往来行人故事,十分趣味。我渐渐忘却死亡,满怀期待地迎接未来。路软绵绵的,却格外好走,一层层拾级而下,每十余米便一扇深褐色金属质大门,有人哀声叹气,有人引亢高歌,有人双目无神。一支岩浆随小径蔓延,我竟不觉得燥热,自顾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