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一些在苏扶入职之前发生在哥伦比亚的事情吧。
那是最开始的图像。
哥伦比亚的街道的夜晚有时候,不,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雾一般迷蒙,说这里的夜晚是黑色的肯定是错的,莱茵生命的灯光时时刻刻闪亮着,堆积在街道的中心。
因此,要再来形容这片街道的风景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它像是在湖里面的倒影,有些地方真实,火热,有些地方虚疑,冷漠。
黑帮也是哥伦比亚重要的基层之一,说是特色也好,风俗也罢,这里有这种传统,唯一能说的上好的是,这地方的黑帮并不像叙利亚那般疯狂。
组成黑帮的,或者说黑帮所吸纳的中下层人员,自然就是这座城市里的贫民。
卡夫卡就是这样一名黑帮的中下层人员而已。
兢兢业业,斡旋在帮派势力之间,努力不被大佬注意,从而巧妙地搏得在这座城市里一丝一毫的生存环境。
渐渐地,或许是安稳了吧,卡夫卡有时候觉得黑帮也还不错,直到某天因为不小心被某个大佬注意到了为止。
卡夫卡甚至都不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就被一堆以前从未谋面过的角色给堵到了巷子里,黑压压一片人追逐着她,仿佛是跗骨之蛆,一刀一刀消磨着她的体力。
黑暗里,四下无光,墙壁忽然变成了透明的颜色,无穷无尽地延伸了开去,鼻腔里有血的味道一直在蔓延,双腿已经跑不动了,风声蛮横地阻拦着她。
腿上最开始被划开的口子已经开始痛了,剧痛宛如洪流一般,血腥的肉沫和骨头荡漾在一起,红色的海洋般的痛苦正在通往全身。
已经跑不下去了——
已经……要完蛋了。
那些人的声音又从四周的空隙里冒出来,好像他们就在和卡夫卡隔着一堵墙的位置,咒骂声直指耳边,已经很近了,银光的刀口,悲惨的未来正在她的前方候命了。
卡夫卡要倾尽五脏六腑的力气般扶着墙,缓缓地坐了下去。
面前是死胡同——绝对翻越不过的那种死胡同,高高的墙壁堵塞了生路,要给她的生命写下一个句号般肆意冷酷地嘲笑着她。
她已经听见了,那些人的脚步声,踏踏的声音践踏着地板,将来也会是这些踏踏声践踏过她的尸体么。
“踏踏”
就是这股声音——已经来了。
想要带着他一起死,但是身体,已经彻底不行了,彻底——
卡夫卡抬起了因为过度运动的关系,而涕泪横流的脸庞,在泪光的余温之中,她的面前只有一个人在疑惑地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
他站在一个死胡同的地方,那堵墙很高,高的像是有几百尺高似的,光勉勉强强地从他身后墙的顶端泄露下来。
这个方向,他比她站的离墙要更近一些,而卡夫卡却没有听见他从她身边走过的声音。
他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开玩笑的吧。
卡夫卡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那几缕光顺着她抬头的角度,巧妙地照在了苏扶的脸颊上,穿过头发,为眼前这个面色悲惨的女生带去了几丝光明。
他的气质是卡夫卡以前从未见过的,有些让人觉得碍眼,头发不长,明明完全不长,却自然地有种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更近一步,更近一步观察的欲望,那是眼睛,那流转着奇妙薄色的眼睛的作用。
…………
——其实
命运也不是那么坏。
卡夫卡当时脑海里只是这样莫名地想着。
面前的人会救她吗,他那苍白秀气的脸庞,格格不入如同切割出来的气质,单薄的身体,明明是这样的相遇,即使救,能救下来吗。
这似乎是一件值得担忧的问题。
但是卡夫卡却对此深信不疑。
活下来……了。
随即她闭上了已经被泪珠填满的眼睛,湿润的水流一直从眼眶渗透进每一寸肌肤,款款挪移着的是卡夫卡,飞翔着的是天空。
如若脱离了束缚一般奔向自由的天空的时候,像是鸟儿张开翅膀,松开无形的蓬松的羽翼,自由自在畅快地飞翔着,跨越过青松,越过仿若高不可攀的世界尽头。
“呜啊……啊!”
那孩子抱住苏扶哭的很厉害,如同有史以来第一次足以释放出来的畅快的哭声,决堤般冲过了苏扶的苦恼。
背后是铁壁,眼前那些不知道是谁的叫喊声也逐步地冲刺到苏扶的眼前来,如此两面夹击的场面却让苏扶拥有了之前从未想起过的充沛的真实感。
他的表情很用心,仿佛是千思百想之后,总算找到一个容身之处般。
苏扶没有再犹豫。
他举起了没有缠绕绷带的右手,搂紧卡夫卡,向后一退,轻巧地如同飞舞的纸片一般,夹裹着卡夫卡的身形,“飞”过了墙壁。
随后苏扶漂亮地转身,犹豫地怀抱着全身裹紧成一团的,像是个小小的刺猬般的卡夫卡,无视了背后完全透墙而过的刺耳的叫喊,轻步走上了那间破旧窄小又昏暗的阁楼。
如果让另一个人来站在他的位置,恐怕这会是很好玩的恋爱喜剧,然而只有卡夫卡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直到那位大佬对追捕卡夫卡这件事感到厌烦为止,卡夫卡都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踢荡着脚,看着窗间泄下的阳光渐渐暗淡,整个房间都氤氲着昏黄的光氩,犹如一只只叫人恐惧的黑暗的指针,拨弄着命运。
等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楼道上为止,她才安心。
苏扶的脚步声是有一种独特的,轻巧却完全不能忽视,又生硬,有着点到为止般的气势的。
直到那时候,才有种缓慢的,稳定的安心感从四肢奔向大脑。
阁楼的春天闷热的要命,高居的地势,狭隘的地盘,蚊虫像是一团团灰尘般飞进飞出。
但是这样的春天让人有种生活的感觉。
苏扶的回家时间很稳定,不是早上十点,就是晚上十点。
早上十点回家的话,当天就要饿很一会,但是这样可以和苏扶多说一会话,假如晚上十点回家,两人多半相对无言。
卡夫卡睡在床下,枕着苏扶的行李箱,在睡前和苏扶搭一会话,很多时候,双方都没有办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倒不如说一开始是完全无法理解。
无论是价值观,还是说看待事物的态度。
这样可以说是贫苦的生活,直到街面上寻找卡夫卡的人完全消失了为止,卡夫卡也可以帮得上一点忙了。
偷窃。
只能如此了,卡夫卡每次都会悄悄蹑进商店,顺手一两样食物,商店老板的眼睛很尖,每次卡夫卡都小心翼翼,索性一次都没有被抓住过。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生活也维持不下去,每次苏扶看见卡夫卡顺来的食物的时候,每次都会露出抱歉而愧疚的笑容,而后就是漫长的发呆。
“喂,苏扶?”
每次卡夫卡这样亲切地喊着他的时候,他只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窗口,那里通透的蓝天占据了他所能想象的整个世界。
苏扶在想什么,卡夫卡完全猜测不透,他的思想和她之间隔着一块无比深厚,莫过于深沉的海洋般无法穿透的壁障。
如果这时候想要接近苏扶的心灵的话,无异于想要向着天空飞翔,使劲向上,向上,向上,可抬头却仍然是那片天空,无边无际,甚至于无形,广大又放阔。
而这时,卡夫卡只好耸耸肩,整理好苏扶的床褥,顺便用她的剪刀缝一缝那块已经要缝过几十遍的被子。
春日有些粗糙的阳光静静穿过他们两人的间隙,照亮了漂浮在两人之间的,飞舞在空中的灰尘。
不过,说起来。
这种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感觉真不错啊。
不管过了多久……或许卡夫卡依旧会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