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言讨厌枪术。
最讨厌了。
“听好了，小东西，枪术这种东西，并没有你想象里那么有趣。”
说话人的模样有些看不清了，言唯一记得的是，那一天正午的烈阳那般毒辣，就像要把人的灵魂整个蒸发出来，再化作虚无的水汽。
“枪，是杀人的兵器，枪术，也是杀人的技法。”
“要是你爹懂事的话，我就不会让你这样看起来就十分阴柔的娃娃学这东西的。”
言有些记起来了，那天正午，在演武场上的自己、手中沉重的长枪、面颊处止不住流下的那豆大汗滴。
那好像是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爷爷，挤弄着脸上斑驳的皱纹，正在呵斥的模样。
阴柔吗？真是不会说话啊，那个老头……所以才会落得个枪术馆无人问津的下场吧？
言苦笑，只觉得古板的爷爷看从商的父亲、从事传媒工作的母亲，还有继承了母亲那白嫩皮肤、看起来像是个女娃娃的幼年的自己，都不怎么顺眼。
再者说了，在这个全民娱乐主义之上的完全潜行时代出声的孩子们，大多都是一副柔弱的模样才对，这应该是正常人的姿态，反倒是他那代人、应当说他那个臭老头，思想有些落后了吧？
直到哪一天以前，言一直是这么想的……
……
“不，不对，这里的动作错了！”
或许是一遍又一遍的纠正、犯错、纠正，这一重复的过程消磨了他的耐心。
言几乎以吼叫般的声音，这样向着面前的小青训斥道。
“是，师傅！”
小青咬紧了牙关，再次按照言纠正的动作挥舞着手中的长枪。
沉重的长枪有些拿不稳了，一遍又一遍的挥舞让她的指尖有些麻木，几乎攥不住那细长的枪杆。
可即使如此，小青还是努力的坚持着，想要把言方才演示给她的动作复刻出来。
可这并非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
她又错了。
“不对！”
言训斥的话又要脱口而出，就在这个瞬间，几乎是同样的吼叫声在言的内心深处响起。
言只觉得被那声音震的一阵头疼，他连忙按住太阳穴，将手中的长枪撑在公会竞技场的地面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师傅！你怎么了？”
看着险些倒地的言，小青一下慌了神，丢下手中的长枪就要搀扶过来。
“你不用管我，自己先练着。”
言撑着长枪，感受着心底的沉闷感，伸出一只手向她摆了摆。
“这一招‘上平’就先别练了，动作是错的怎么练都没用，先练着你熟悉的刺枪和崩枪。”
“是……师傅。”
小青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
她捡起那躺在地上的长枪，再度练习了起来。
那原本已然变得遥远的人儿始终在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想起他那满脸皱纹的沧桑面颊，言有些脱力，双手死死的抓着长枪，缓缓坐在了地上。
爷爷当初，也是这样教给自己枪术的。
每当言想起爷爷，率先在脑海里浮现的，一定是他那严厉训斥自己的表情，和他那有些刺耳的大嗓门。
为什么想象不出他慈眉善目的模样呢？言对自己那匮乏的想象力，一直感受到惋惜与愧疚。
大概是因为他那严厉的训斥太过印象深刻了吧？明明幼年的自己那么讨厌枪术，那么讨厌苦恼的枪术训练与爷爷的训斥的……
结果自己也踏上了这条路子吗？
言苦笑，看着眼前咬着牙关，锲而不舍练习着枪术的小青，心中竟升起一丝愧疚感。
“先停一停吧，小青，我们休息十分钟。”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小青坐下。
“是，师傅！”
听到言这么说，小青勾起嘴角，笑着将手中的长枪插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了言的身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来也是相当疲倦了。
尽管这里是在完全潜行的世界中，在这里感受到的疲倦感并不会反馈到现实里的身体上，但枯燥至极的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总会让人感到心累的。
看着身旁的小青用双臂撑着自己的身躯，浑身脱力般坐倒在地上，言内心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别过脸去。
“抱歉啊，小青，刚才那么凶你，我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没关系！师傅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弟子知道的。”
她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真诚，明亮的眼神看着言。
“是吗……那就好……”
言苦笑，抚着身前的枪杆，不做声了。
“师傅平时都是很温柔的人，这一点，不仅是我，情白小姐和甜九小姐都是明白的。”
小青笑着仰起脸，漫无目的的眼眉望向天际。
“师傅只有在枪术训练的时候才会那么严厉的斥责我，这一定……”
她脑后长长的马尾辫微微晃动着，她再度转过脸来，嬉笑着看向自家师傅。
“是因为师傅特别看重枪术吧？所以才那么严厉的教导我，想让我学好，早日独当一面。”
特别看重……吗？
明明以前的自己，是那么讨厌枪术，对枪术的训练感到那么厌烦。
像这种杀人用的技法，到了如今这样和平年代，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传承下去吗？
自己去学习这样的东西，真的会有意义吗？
幼时的自己一直在思考着这些东西，从没有好好的跟着爷爷的指导练过枪，也从来没有让他满意过。
言无奈的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小青，我和你说过没有？”
“关于我的学枪时候……还有我的师傅——我爷爷的事……”
“哎？”
小青闻言，向着言的身边再度靠近了一点，似乎有些好奇。
“没有哦。”
“那……就请允许我稍稍抱怨一下吧？”
言自嘲似得笑笑，抬头看向蔚蓝色的天空。
公会竞技场的天空是十分独特的，好似沐浴在日光中般晴朗无比，却又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一朵云彩。
似乎是怕太阳的直射和云朵的阴影会对在这里PK的玩家产生影响，而直接移除这些东西了吧？却也因此，失去了些许真实性，看到这篇天空的人总觉得有些违和。
不过违和一些也好，至少，能让言接下来所要道述出的沉重事实，显得并非是那般会让人产生窒息感的真实。
“爷爷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