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严寒不知从何时起逐渐怠惰了起来，放任着暖风唤醒了大地的生机。
王都曙光城，这里总是奥塔王国最先迎来春天的地方。
希格莉特看着花园里正在忙碌着的园丁，迎春木的枝头已然被修剪成一团锦簇。如此盎然的景意，倒让少女恼怒的心情也平复了些许。
奥塔王立公学坐落于曙光城的东郊，建校迄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它旨在推行新魔法运动，摆脱古典魔法哲学中的封闭主义思想，对于王国这些年的发展功不可没。
来来往往的学生身上皆是白金相间的学院正装制服，设计主体取自于传统骑士装束，编织的花纹简约且不简单。同时引进诸多流行元素，最大程度上兼顾了服饰的美观。
特别是在女性制服的设计中，上装采取了短外套与高腰收腰的风格。下装更是大胆选用了短裙与尼龙长袜的搭配。在相对偏远的大陆西陲，这绝对是最为新潮的打扮。
希格莉特一直很好奇，奥珞伊那个保守的老女人，是怎么能够允许通过这样的提案。
而这身衣服出现在了希格莉特的身上时，则又是完全不同的风采。
高挑有致的身材将制服的优点凸显的淋漓尽致，每一寸弧线都彰显着女性特有的温婉与柔润，但同时又兼顾着骑士装本该所有的英姿飒爽，凛然的气度宣誓着一种堪称霸道的美。
而这种美丽，只叫做希格莉特。
“快快看！那边的那个女生！你你知道她是谁吗？”
花园的另一角，又有路过的少年一不小心被希格莉特勾走了心神，突然间说话都有些不流利。
“你竟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零之魔女啊。”
身旁的同伴显然是知晓希格莉特的威名，对此稍微有了些抵抗力，但那飘忽的眼神依旧真实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是夸张的传闻，这么看来真的太可惜了。如果魔力正常的话，她以后成为王妃也是大有可能的吧。”
贵族之间的婚姻关系绝大多数还是建立在利益与政治交换的基础上，但这种出格的美貌，本身就可以视作绝佳筹码，那是装饰贵族们虚荣心的最好勋章。
“你可惜什么？就算她真只是花瓶，这种程度也不是我们能考虑的。”
少年的同伴倒是看的很透彻，这种时候就应该抓紧时间多欣赏一会才对。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的是，即使隔着半个花园，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希格莉特的耳朵中。
“这些小家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如果这劲头都放在学习，奥塔王国也不会这样苟延残喘了。”
虽然希格莉特很清楚自己无论走到哪里，一直都是众人注视与议论的对象。但对于那些窃窃私语，她还是第一次听得如此真切。
灵魂中“识海”的稳固其实并没有直接帮她提升战斗力，刚刚她在奥珞伊面前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完全是在虚张声势。但“识海”还是帮她找回了一个不得了的能力。
名之为“心眼”。
虽以眼为名，但其并非只作用于视觉。残破的记忆里依稀可以找到它的信息。
所谓凡知觉处便是心，天心合一方即为道；心外无物，心即理也；心眼见微而知著，晓万物之理也。
这些玄而又玄的记载，对于西塞德大陆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但对于希格莉特却没有丝毫的阻碍，那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虽然希格莉特此时苏醒的心眼，还远未及曾经可以直视大道的程度，但那清晰可控的五感还是让希格莉特有了一种尽在掌握的愉悦。
直至走到炼金实验楼前，刺耳的吵闹声才打断了希格莉特的思绪。
“真是个粗鲁的贱民，连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真不清楚你的指导者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别以为在学院里我们无法行使处置权，贱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记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处置权，是贵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越过律法直接处置麾下平民的权利。而对于王都的某些大贵族而言，这项权利则对于所有平民全部生效。
但在学校里内，这项权利却被奥珞伊明言取缔了。
开始时自然引起了许多贵族学生的不满，让这些自傲的贵族容忍和平民坐在同一教室学习，就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底线，更何况又剥夺了他们这项高高在上的权力。
但很快贵族们认识到了血淋淋的现实，这个学校里只有一个绝对的规则，而那叫做奥珞伊。
奥珞伊的手段虽然杜绝了贵族学生对于平民明面上的欺凌，但私下的刁难与威胁依然屡见不鲜。而只要不是直接伤害，奥珞伊对此也是不闻不问，这更助长了某些人的嚣张气焰。
“这些贵族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希格莉特眸光冰冷，但也没有提供帮助的打算。
如果不懂得反抗，那么拯救必定只是徒劳。自己不愿站起来的平民，失去搀扶就会再次倒下，想必奥珞伊也很清楚这点。
除非，从根本改变这一切。
不知为何，希格莉特突然觉得有些厌烦，仿佛自己已经做够了这样的事情。
“嗯——”
被欺凌者似乎摔倒在了地上，发出的闷哼却让希格莉特乌黑的眸子瞬时间寒光凛冽。
“薇薇安。”
被欺凌者的声音希格莉特无比熟悉，正是那个日日夜夜照顾自己，总在不停抱怨却是口不对心的小姑娘。
砰——
炼金实验室的大门被猛然拉开，里面站着的几人显然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些什么？”
一如往日动听的声音里夹杂着彻骨的寒意，让整个实验室的温度仿佛瞬间冰冷了几分。
希格莉特谛视着其中为首的那个女孩，记得她叫波琳，是王都卡特侯爵的女儿，似乎一直在不知所以地仇视着自己。
“我……我……”
波琳只觉得牙齿有些打战，明明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女人就在眼前，如何刁难她的计划早已经排练了无数遍，可是事到临头，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丧失了全部的勇气。
明明只是个花瓶！只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娼妓！只是个无能的零之魔女！
波琳在心里不停地呐喊着，颤抖的牙齿里却蹦不出一个字符。
“你们干了些什么？”
余光找到了倒在地上的薇薇安，她身上原本整洁的学院制服此时已经完全湿透，暗绿色的液体还在滴落散发着刺鼻的异味，希格莉特知道这对于那个爱干净的小姑娘而言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深渊般的眸子变得更加漆黑，找不出一丝光亮，希格莉特向着一众贵族小姐们慢慢走了过去，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质问。
扑通——
为首的波琳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直接倒在了地上，旁边其他几个贵族小姐也都是脸色煞白。
“和我没有关系啊！是她自己跌倒的！她自己跌倒的啊！”
波琳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同龄的少女，即使是她那个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父亲发怒时，似乎也没有这么恐怖。
她颤抖之中，拼尽最后的勇气，将堵在嗓子眼里的话给吼了出去。
“那身上的东西是谁倒的呢？”
“我……我……”
希格莉特看着眼前已经被吓哭了的女孩，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就在她扬起了手准备赏赐她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时，却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确实是我自己摔倒的。”
拽着衣角的自然就是薇薇安，她看见希格莉特还没有把手放下，于是又轻轻拽了拽。
希格莉特见状深深吸了口气，拿过旁边桌子上另一瓶炼金液体，全部倒在了波琳的身上，然后把烧瓶直接摔碎在了众小姐的面前，差点又吓到了几个。
“滚。”
听到希格莉特冷漠的言辞，众人却如释重负般的向着门外冲去，她们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里了。
“把她带上。”
瘫坐在地上的波琳已经完全吓破了神，走在最后的两个贵族小姐听到希格莉特的命令，当然不敢不从，只能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合力把波琳架了出去。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确认那些烦人的苍蝇都已经滚出了实验室，希格莉特才叹了口气蹲在了薇薇安的身旁，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悉心地帮女孩擦拭着沾染在脸蛋和头发上的绿色液体。
“我来帮你整理之前炼金课留下了的物品……”
希格莉特之前直接在炼金课程中昏迷了出去，原本上课用的道具也还在这里，她没有想到这丫头会主动来帮自己收拾。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出气？是怕我违规会被直接开除吗？”
希格莉特又想起了刚才那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
“是怕你太激动又会昏过去，浪费我的时间。”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薇薇安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口是心非。
“上来吧。”
帮薇薇安擦拭完的希格莉特随手扔掉了手帕，转过身背朝着薇薇安勾了勾手，但薇薇安那有些茫然的表情似乎并不理解她的意思。
“上来，你不是脚扭了吗？”
“你怎么知道……”
薇薇安看了看光彩亮丽的希格莉特，又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落着绿色液体的肮脏制服，一时间不免有些犹豫。
“上来，难道想让我抱你回去吗？”
薇薇安撅着嘴巴，最后还是乖乖靠在了希格莉特的背上。她知道如果让希格莉特重复第四遍，就真的要生气了。
“不是怕你背不动我吗？”
希格莉特要比薇薇安高出半头，背着她步伐也依旧很平稳，这让薇薇安放心下来，觉得自己不会被半路摔在地上了。
“那你可真该好好减肥了。”
二人就这样慢慢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如此的组合自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但薇薇安能够感觉到身前的希格莉特没有丝毫的在意，那么她自然也不会在意。
“其实你过来不只是专门帮我收拾东西的吧。”
就在薇薇安以为二人就将这样沉默着走回宿舍的时候，希格莉特突然开口说话了。
“嗯。”
虽然回答的很简短，但薇薇安还是承认了下来。
“你也发觉我之前炼金术课的意外，其实是因为材料被人动过手脚。”
希格莉特的口吻与其说是在询问，更像是在阐述事情的经过。
“嗯。”
薇薇安也依旧配合。
“所以你想了个办法，故意把犯人引了出来，然后你动用天性能力，窥探了她们的心灵。”
“嗯。”
“你不是最讨厌动用那个能力的吗？”
“嗯。”
“你是担心我被退学，所以想寻找我被害导致缺课的证据，然后去找学院长求情。”
“……”
这次干脆连回答都没有了。
“真是个傻孩子。”
希格莉特没有继续追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气氛再一次回到了沉默的怀抱里。
此刻的薇薇安出奇的乖巧，她把头埋在了希格莉特乌黑柔顺的秀发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孔。
她在思索着这个女人明明和自己用的是一款洗发液，为什么却感觉要香了那么多？连制服上那讨人厌的气味都已经闻不到了。
“讨厌……”
恍惚间，薇薇安想起了自己十岁生日时，那漫天的火光。
她立下誓言，今生将永远讨厌漂亮的女人，越漂亮的越讨厌。
“真是最讨厌你了……”
薇薇安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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