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总是不经意间在心里某个阴暗角落里兀自燃起，又在不经意间就把整个人吞噬殆尽。
希格莉特望着那正在欲念中强作着道貌岸然的面孔，脸上的笑容反倒更灿烂了些，让此间的灯火辉煌也显得黯然失色。
“真是很有意思的说法呢。”
清冷的声线像是仲夏夜里的清风，给纷乱的大厅里平填了几分肃然的冷静。言辞间似乎在恭维着文森特的批判，轻佻的语气却又像是在评价环城马戏团的小丑表演。
“我倒觉得文森特先生如此专业的点评，已经有了几分真理裁判所的风采，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是哪位红衣主教莅临于此了呢。 ”
魔女那不以为然的轻视落在了文森特的身上，就像根尖刺触上了膨胀到极致的气球。扎破了这个男人所有的虚伪，包裹于其中的自负也随之爆炸开来。
“赫尔曼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只是出于对你天赋的惋惜，才不希望你走上错误的道路！而你却想一意孤行吗！”
无能者的怒火总是伴随着恫吓，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女孩竟然抬脚开始践踏他引以为傲的尊严，理性的思考瞬间就被傲慢引燃着的本性彻底吞噬。
而少女眸子间隐约闪动的光彩，便是这自焚之火最好的助燃剂。
“你这样的行为毫无谦逊的风范！更无对于真理的敬畏！我深刻怀疑你谱写出如此的曲子，是不是已经受到了黑暗的蛊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再无底线的攻讦，眼瞅着就要把堕落黑暗的帽子直接扣在希格莉特的头上了，如此武断的言语让大厅内的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致。
这是最严厉的指控，事关黑暗的裁判，无人再敢轻易发声。
“根据王国宪章，只有被国王授予了太阳之纹的英雄，才有资格裁决黑暗。我记得如今除了王室，王国内只有一个人还保有着此纹章，原来就是文森特先生您啊？那我还真是有失恭敬。”
希格莉特依旧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一边说一边提起了裙边，优雅地向文森特行了个宫廷礼，那身姿要多美丽就有多讽刺。
“你！我……我这不是审判，只是对你的告诫！告诫！检举一切触及黑暗者，正是我等崇尚光明者的职责！”
犀利的回击让文森特彻底乱了阵脚，看着魔女的眼神里忌惮也终于挤走了贪婪。
他此刻倒是清醒了几分，明白了这个女人从开始就看穿了一切。没有与自己争论黑暗与否的问题，反倒跳脱出来把审判的火引回了自己身上，文森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跟随对方的节奏走下去了。
“检举？看来文森特先生已经掌握到了什么确凿证据，我很是好奇呢。”
灯光投映着少女曼妙的影子，落在地上却像是个无底的深渊。美貌，音乐，智慧，没有人能够知晓其中还隐藏着些什么。
“根据我的了解，你过去从来没有学习过钢琴！甚至没有学习过音乐！突然能写出如此黑暗的曲子，还敢说没有受到黑暗蛊惑！”
文森特看似强横的责问里已然生出了几分怯意，突然有些后悔答应那一位的要求。
不怕！
有真理神的保佑，还有那一位的支持，就算魔女伶牙俐齿自证了清白，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件可以随意揭过的小事情。
他在心里继续鼓舞着自己，紧咬的牙关却已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原来如此，文森特先生倒是比王国的黑暗审判者还看得透彻，真不愧是受过真理恩惠的虔诚教徒。”
希格莉特眸光微凝，如此详细的信息倒让她明白了文森特的攻讦并非一时之兴，而是有预谋的诬陷。
相信除了她，场上还有其他人也看出了这点。于是魔女嘲弄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意味微微偏转，让文森特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的视线也跟随而去，却看见了深红女巫阴沉的脸色，看见了法袍前的一片璀璨徽章，看见了细长发梢处燃烧着的“审判之火”。
“我的音乐都是跟随尊敬的蔷薇大公阁下所学习的，文森特先生莫非认为大公阁下也被黑暗蛊惑了？”
听到这，文森特瞬时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汗流浃背。愤怒之中他竟然忘却了王国的真正的黑暗审判者，蔷薇大公生前的挚友，就一直就坐在他的身旁。
原本的暗示敲打已经变为了越俎代庖的审问，这无疑是一种僭越。
“我请愿让文森特先生作为真理教会的代言人来执行黑暗审判之权，不然真是枉费了他的才能。院长大人，您觉得如何呢？”
全场注目的焦点再次转移到了那个法袍下的娇小身影，慵懒与稚嫩蓦然间从奥珞伊的身上完全褪去，就像是只打盹的巨龙忽然从睡梦中醒来。
睥睨的威势刹那间填满了大厅，震慑住了在座的所有人。似乎在宣告着自己无可违逆的权威，任何敢于触犯者都将粉身碎骨。
当然，这里要排除一下正在心里偷笑的魔女。
“好，很好。”
奥珞伊终于开口了，所述的评价却出乎意料的简短，引得在座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是连在对谁说好都弄不清楚，自然不敢出声附和，场面寂静得有些尴尬。
果然，上位者个个都是谜语人。
此间，只有两道相交的视线看穿了彼此的想法，智慧者的交流无需通过言语进行。
一个淡然，一个暴躁，彼此厌恶的两人却在电光火石间，达成了心有灵犀的联盟。
靠你了，矮萝卜。
麻烦的碧池女人。
奥珞伊自然能够看出，文森特之所以情绪激动至口不择言，多半是魔女暗中做手脚，推动了对方的情绪进展。
文森特作为音乐评论家，魔力水平本就只和公学学生相近。这微小的“助燃”效果无需乐曲做承载，魔女只以目光为媒介就可以做到。
奥珞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看了这个碧池女人表演的“杂耍”。这些没有魔力波动的小动作，在某些时候似乎能实现神奇的效果。
就像现在，这个碧池女人把敲打真理教会的绝佳机会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比起她与希格莉特互看不顺眼的“私仇”，作为政治老手的奥珞伊，自然不会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错误。她知道文森特的背后那双无形的手也是在试探自己。
真是些令人厌烦的臭虫。
“你的演奏值得满分，赫尔曼同学。”
悄无声息的寂静再次等来了奥珞伊的声音，看似轻描淡写的评价已然表明了深红女巫的态度。
“至于文森特先生的问题嘛，之后我们单独详谈。”
感受着深红女巫身周环绕的烈焰，文森特却觉得如坠冰窟般的寒冷，脸色煞白得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观众席上希格莉特的一众粉丝们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可不忍心让这么美丽的可人儿走上火刑架。
“这家伙简直丧心病狂，竟然想诬陷天使般的赫尔曼小姐！”
“百年过去了还在诬告魔女，真理教会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舆情瞬间倒向了预想的方向，但奥珞伊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反而更恶劣了几分。
只因她与魔女的视线仍在僵持着，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半空，谁也不愿意率先移开。
四目相对间，奥珞伊只觉得那双幽暗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揶揄，仿佛是在对她说“不用谢，这就赏给你了”一般，无比令人火大。
明明是我救了你这个碧池女人，你骄傲个什么劲？
啪——
深红女巫直接捏爆了手中的茶杯，散出的茶水瞬间就蒸发成了水汽，没有让一滴水珠沾湿法袍。
而这兀然的变故倒把身旁的文森特吓得够呛，只以为奥珞伊是在暗示自己的下场，宛若惊弓之鸟般差点栽在了地上。
我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他只能在心里又开始了祈祷。
真理的神啊，请救救你的信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