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车厢里黯淡的光线,迦娜努力阅读着手中粗劣印刷的报纸,那不停颤动的嘴角看不出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情绪。
“这些人怎么如此胡编乱造,出版署的人难道都在玩忽职守吗?”
向来都是阅读官方报刊的迦娜,第一次领略了市井小报的风采。今日各个报刊的头条已然被她和魔女昨晚的事情屠版了。
“惊!王子殿下夜会魔女究竟为哪般?”
“奥塔人不能不知的大事!来自神圣帝国的大挑战!”
“曙光城出没神秘裸男!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些市井报刊的内容无不在夸大其词,有一份甚至大篇幅杜撰了迦娜与魔女幽会时的香艳场面。
露骨的描写对于接受传统淑女教育和骑士训练长大的迦娜而言,着实是过于刺激,面红耳赤之中眼睛却还在不听话地偷瞄着。
啪——
魔女却毫不留情地抽走了迦娜手中的报纸,粗略扫了几眼后就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如果我告诉殿下,这些报刊其实一半以上都隶属在我的旗下,你会相信吗?”
迎着魔女玩味的眼神,迦娜不禁愣了愣神,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希格莉特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既然魔女这么说,那就必然有所深意,这几天的相处中迦娜已经习惯了对方话中有话的谜语属性。
“很简单,因为这么写才能卖得出去嘛。”
轻笑的目光悠然划过手中的低俗刊物,眨眼间就让它化作了一片飘扬的纸屑。
“当然这份不是,明天会有人去找他们喝茶的。”
迦娜看着飘向窗外的飞灰,强行抹去了脸上细微的失望,转过头继续发表达着心中的疑问:
“您肯定不是因为钱才做这种事情,那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迎着迦娜的期冀,希格莉特很难告诉她钱也是重要的一部分,星眸闪动的光芒不禁高深莫测了起来。
“把浮夸的内容剔除后再仔细想想,有时候放着最大的标题并不是想让你看到的,字里行间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表述。”
迦娜再次拿起其余几份报纸粗略浏览了一遍,眼中逐渐流露出明悟的光彩。
“原来如此,这些报道明面是在写我们,暗里其实都在针对契布曼,针对穆特堡公爵,针对他们代表的神圣帝国。”
希格莉特有些赞赏地看了眼身旁的迦娜,知道这样简单的问题难不到这聪慧的孩子。
“不错,看出了表面。神圣帝国威名太过,圣城又是传说中的应许之地,正面进攻容易适得其反,润物细无声才是上上之选。”
“润物细无声……”
迦娜默念着这生涩难懂的词汇,思索之中又多了些深悟。
“无需刻意抹黑,首先要做的是把敌人拉下神坛。让民众们看到神圣帝国的贵族,同样喜欢抢女人,同样会因为决斗出丑,和奥塔的贵族们没什么两样。”
听到魔女这样的评价,迦娜本还想为奥塔的贵族开脱几句。可想了想他们平日的所作所为还是把话又咽了下去。
“可以说当他们出现在份报纸上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迦娜作为王储自然知道穆特堡公爵来访的真正目的,明面说是要交流最新的魔导技术,带领几位留学生进入王立公学学习。
暗地里却是打着“神”的名义为自由传教,教会土地税收等问题向卡斯汀施压。现在被拖入这种花边新闻,无疑是对其神圣性的打击。
“那更深层次的意义呢?”
“这就要从为什么我能把这些报纸给卖出去说起了。”
希格莉特打开手中的报纸,把它放在了少女的膝上圈出了几块,然后侃侃而谈了起来:
“曙光城平民的识字率是整个奥塔最高的,差不多七成人可以完成简单的阅读。但那些长篇的社论,晦涩的政令,他们既看不懂也不想去看,需要更为通俗的表达。”
魔女圈出来的文章同样是各种浮夸的花边故事,迦娜粗略看了会就忍不住吐槽起来:
“那也不用……写成这样吧?”
“除去吃饱穿暖的生存需求,只有那些贵族少妇的出轨花边,流浪骑士的风流韵事才能激发多数人的阅读兴趣。”
看着迦娜托着下巴满脸思索的可爱模样,魔女又揉了揉她金色的小脑袋继续解释道:
“这是社会属性决定的,贵族与平民间存在的天然落差,即使能痛骂领主老爷没人性,但仰视的姿态却是根深蒂固。”
思考着魔女深刻却又带着几分冰冷的观点,迦娜的眼神却又不觉飘到了那张绝美的脸上。
“这种仰视诞生了神秘崇拜,而性作为人类本我的第一驱动,能让他们在对贵族私生活的窥视里找到最方便理解的共鸣。”
窗外的一缕阳光映亮了那雪白的肌肤,却照不出那平静表情里的丝毫悲喜,绝无褒贬的阐述里只是种超然的态度。
“可这……并不是件好事情吧,我觉得还是应该尽量限制才对。”
其实每当看到这副模样的希格莉特,迦娜都会有些忧虑。只觉得这样的魔女不只是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更像是与人类分离了界限。
身体不觉得贴得更近了点。
“不能说好,但要说坏就要从文化本身来评价。花边只是表象,本质却扎根在文化中。即使强行铲除表象,它也只会换种形态再次生长。”
感受到少女靠过来的身体,希格莉特轻笑间继续着自己的言论。她与迦娜看站在不同的角度里,看到的景色自然就不尽相同。
这不是种简单的高低对错。
“如果现阶段无法从根本改变土壤,倒不如把它利用起来,防止敌人占领了阵地。”
迦娜若有所思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作为奥塔王储自然也进行过专业的政治培养,对于魔女所说的道理也能思考出自己的看法。
“部分文章确实有些深意,例如这篇边境领主使用旧制初夜权强占乡村姑娘,深层次还是对土地兼并与税法改革的探讨。但这种含义可能比政令本身还晦涩,又有多少人能看懂呢?”
看到迦娜可以这样发散性的思考提出质疑,魔女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郁了几分。
“并非就要现在看懂,这只是种沉淀与堆积。等到春风来临的时候,该种出来的必然会种出来。”
眼见希格莉特的表述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迦娜不觉有些无奈。比起专业老师所教学的知识,魔女总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言语。
“天真的人只知好坏,庸俗的人只顾利益,智慧的人洞察规律。人有对错,但规律没有。”
没有惊扰少女的深思,希格莉特继续抚摸着那柔顺的金发,不觉间开始编起了麻花辫。
“万事万物都有其矛盾性,但因为人的限制,很多事情站在外看是一体两面,站在其中就必须要分出个对错。你作为未来的国王什么时候能掌握这些社会的规律,就算是基本合格了。”
这不知所云的言论,让迦娜放下书彻底倒在了柔软的怀里。眨着那双翡翠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魔女的脸蛋。
“总觉得这些道理,我可能一辈子的都领悟不透。”
执着坚毅的公主殿下难得露出了气馁的模样,可那纯澈的目光就像是在对魔女述说更隐晦的话语。
我离不开你了一样。
“我印象里的殿下,可是不会说这种丧气话的。”
希格莉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捏了捏那柔嫩的脸蛋,只觉得从昨晚之后这孩子就更大胆了几分。
“况且我的观点也不可能永远正确,完美的论断本就是种悖论。”
就在迦娜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一股冰凉的触感却落在了她的身上,拿起一看正是她的伪装吊坠。
“我们要到目的地了。”
眺望着远处深灰色的石砖塔楼,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却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阴森刺骨的气息。
“莱茵殿下!”
看守大门的卫兵眼见驶来的马车立即恭敬地迎了上来,厚重的板甲在晃动中铿锵作响。
这里就是奥塔最大的监禁地——曙光塔监狱。
穿过阴暗狭宰的长廊,潮湿腐烂的异味刺激着迦娜的感官。偶尔从角落里穿梭的老鼠,都在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两位陌生的客人。
“这是哪来的贵族小妞,跑到这种地方是来慰问我们的吗?”
“啧啧啧,我都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了,比起牢里这些干涩的废物,那水润的滋味可真是怀念啊!”
“说不定还真来找刺激的,毕竟我的活可不是那些短小贵族能比得上的!”
从牢门走过,即使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希格莉特的身姿,但那浓郁的女性气息就足以让这群恶棍混混瞬间全都亢奋了起来。
“你们这里的犯人管理得可真是松散。”
“是我的失职殿下,我一定会好好惩治他们的无礼!”
狱长迎着迦娜冰冷质问的眼神,额头不觉冒出了几滴冷汗。只能在心中暗骂这些不开眼的蠢货连王子妃都敢调戏,回来一定要整死他们。
“借用一下你的剑。”
希格莉特对于周遭的污言秽语却只是轻然一笑,猛然拔出了狱长腰间的长剑,然后指尖凝聚仙力狠狠弹了上去。
嗡——
霎时间刺耳的声音瞬时回荡在整座监狱,原本猖狂兴奋的罪犯一个个都捂紧了耳朵,体质过差的竟都口吐白沫直接倒在了地上。
“好了。”
周遭再无一点多余的声音,只是狱长在心惊的同时,眼睛还是不自在地瞟着手中长剑的裂纹,不禁心疼起这价值一个金塔仑的武器。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把她单独关在这里了。”
来到塔楼上层的牢房,衬着墙壁上隐约闪烁的灯火,可以勉强看清那铁栅栏门后的娇小身躯。
“她就是袭击我们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