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的指尖已然迷醉在温暖的触感里，牵挂着的手掌却不知自己将被带往何方。衣衫间的厮磨深深撩拨着少女心弦，或许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就是最好的方向。
“你知道今天街上为什么这么热闹吗？”
别无所思地漫步间，希格莉特兀然的提问让迦娜微微愣神。环顾周围熙攘的人流，临近宵禁的时间依旧止不住热情的喧嚣。
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份热情里大都是成双成对存在的。
“不清楚……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发丝散落随风拂过面庞，魔女灵动的眸光从迦娜眼前一闪而过，平静对视起天上月光，唯给少女留下了层不解的疑惑。
“那就自己看看吧。”
顺着魔女的视线同望而去，那轮圆满而又明亮的青月也随之落入了少女的眼睛，交相辉映间萌动的心绪终于意识到了今夜的处境。
“今天是……祈月节？”
青月那朦胧而又朴素的光辉，俯视着大地苍灵的祈佑。当这诗人们笔下的爱情象征由亏至盈，即使纯情如迦娜也知道这是天下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每年三之月青月圆满那天就是祈月节，也称作情人夜。是让那懵懂无知的爱恋走向成熟的节日。
不只是西塞德大陆的人类，据说许多精灵氏族，半兽人部落乃至黑暗里的血族也都保有着类似的传统。
跨越阵营与阶级的隔阂，向着同一抹月光祈求祝福，也不知这究竟是种美好还是无奈。
破损的石栅拦住了魔女的步伐，脚下就是坚固的曙光河堤。迎面凉风袭来几分咸湿的同时，也把那河面上的阵阵光点送到了眼前。
这条贯穿全城的河流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垦的运河，其起始处连通着西北最大的河流——瑟加河。曙光城本身也是建立在该河形成的冲积平原上。
“答对了，这是给你的奖励。”
希格莉特轻触耳饰的空间贮藏魔装，两簇青色的鲜花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轮伞花序层层叠叠如云雾般松软，迎着皎洁的月芒，堆积的花蕊里同样散播着梦幻的光辉。
“这就是……青月香嘛，我还是第一次摸到。”
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过希格莉特递来的花簇，生怕自己的疏忽大意会碰散这唯美的梦呓。柔和的光芒瞬时照亮了脸庞的欢欣，虽然是首次触摸实物，但迦娜很早前听闻过青月香的传说。
这种常见的魔法植物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在青月下散发光芒，而青月圆满之时，也正是那花蕊光芒最为明亮的时刻。
每当祈月节时，情侣们就会把两株青月香的花茎相结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放入附近的水流中，如果花朵可以一夜不沉，就标志着爱情可以长久美满下去。
不过以青月香漂浮的特性，即使想让它下沉都很困难。
“听说这条河十年前还是浑浊污臭的，还好如今改善了许多，不然把花放在这里反倒是败坏了风情。”
魔女牵着迦娜的小手又从旁边的阶梯下到了河堤底，河雾里星星点点的青色光泽从面前飘过，倒像是条流淌人间的梦幻银河。
“当时父王颁布《城市环境法》重建了城市下水系统，同时禁止居民向河流倾倒垃圾废物，曙光河才变得清澈起来。”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指，迦娜看着摇晃的青月香，倒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手了。
“所以就这样……直接放进去就可以了吗？”
少女犹豫得模样仿佛又在试探着什么，余光悄悄瞥向身旁的魔女，却只收获了满脸淡然的笑意。
“当然，不过最好再许个愿望。”
这次希格莉特没有继续迁就少女的忧思，只是轻轻松开指尖，璀璨的青月香就瞬间随波逐流向了远方。眼见如此，迦娜手中的花儿便也按捺不住得追了上来。
“好了，希望迦娜的心愿都可以实现。”
情人夜漂流青月香并非情侣独有的特权，单身者亦可以放入单株花来祈求之后相遇属于自己的爱情。而节日发展至今，更逐渐演变成了全面的许愿风俗。
“同样祝愿您可以幸福，希格莉特小姐。这我还是第一次在情人夜的获得祝福。”
目送着漂泊的心愿融入暮夜的江面，少女远眺的视线终也到达了极限。两株花儿虽然没有相结，但在汹涌湍流的冲刷沉浮间，闪耀的光影终究还是归于一点。
“如今赤月的盛夏礼，果月的收获节甚至连恩赐日都能算是其他形式的情人节，而以那些商人的角度来看更恨不得每天都是节日。”
希格莉特取出手帕帮迦娜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对视着少女眸瞳间倒映的星点光辉，两片娇小饱满的唇间突然蹦出个奇怪的问题。
“迦娜，对你来说的话，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望着魔女托着下巴思索的模样，迦娜脸上闪过片刻失神的诧异。原本还在审视内心的少女，此刻不得不面对起这更为深奥的事情。
爱情，对于曾经的迦娜来说根本就是还未萌发就已经冻死在了土壤里的种子。如果是上个月收到这样的提问，她只会告诉对方自己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而今即使有了松动的迹象，但她也不知道那萌发的幼芽究竟会成长为何等模样。
“……大概就是想一直在一起吧。”
混乱的思绪纷纷拥挤在舌尖，等到最终脱口而出时，又只变成了这简单的话语。
“真是个可爱的想法。”
轻笑间的评价落在心头，迦娜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得上赞扬。毕竟可爱在很多时候也可以等同于天真、幼稚，虽然她明白自己的感情世界在魔女的眼中可能确实如此。
“那希格莉特小姐是怎么认为的呢？”
迦娜偏头欣赏着魔女的侧脸，只可惜今日天上夜空有星星，脚下的河流里也有星星，唯独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星星消失了踪迹。
“要我说的话，那就没有这么可爱了。”
言谈之间，魔女的笑意里似乎包含着几分复杂不解的意味，如此神情是迦娜从未见过的，她印象里的魔女应该永远都是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爱情可以看作社会文化的独特现象，其本质就是种博弈与交换的过程，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筹码去交换想得到的东西，而博弈的平衡也就标志着爱情的成败。”
直白的言语再次轰击着少女的心灵，迦娜对于爱情的认知不过来源于父母，以及年幼时读过的几本童话故事。如此勉强的爱情观，在魔女刻骨的剖析下自然是岌岌可危。
“我觉得爱情不应该是这么冰冷的东西……如果是我的话，会甘愿为所爱之人牺牲，这并不是一种单纯的交换。”
迦娜的言辞虽然缺少严密的逻辑链条，但掷地有声间也清晰表露了自己笃定的心意，看向魔女的眼神也突然执拗起来。
“我所说的交换只是中性词，也并不是简单的物质交换，生理需求与精神需求都需要剖析来看。庸俗来说力量、金钱、美色、权力等是直观的筹码，洒脱些去看救赎、安慰、陪伴、理解等是隐晦的筹码。从人文的角度它们能区分个高低，但都脱离不开筹码的本质。”
“我……明明就有不计回报的爱情……”
魔女这番话落下，迦娜本能得还想争辩，可心絮早已乱作了一团。
“高尚者可以在尊严，理想等超我层次体验到自我升华，而极端的反面如虐恋者，则能通过人格贬低体验到另类的自我价值。只是常人难以理解他们的筹码，而并非脱离了交换的本质。也正因为相同筹码在每个人心中的分量不尽相同，由此才产生了爱情的博弈性质。”
“所以……爱情就只是这样吗……”
迦娜低垂着脑袋没有再看魔女的眼睛，两只小手却又暗自攥起拳头和自己较着劲。
“其实我也不这么认为。”
突然峰回路转的发言又让少女有些愣神，迦娜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又在魔女的眼睛里看出了些区别于往日的流光。
“以上所述都是我所能洞察的社会规律，但这颗属于人类的心，似乎却在告诉我事情不仅如此，所以我有些苦恼……”
迦娜睖睁地看着魔女脸上略微自嘲的笑意，苦恼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逃脱的注定，但唯独放在希格莉特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迦娜无法回答，她连藏在自己心里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希格莉特小姐的呢？
温柔、霸道、调皮、冷漠、刚毅、优雅、凶残、慈悲、镇静……
这些仿佛全都是眼前之人，却又仿佛全都不是。
她期冀的眼睛还在眺望月光，纤细的指尖放在胸口似乎在感受着胸膛里的跳动，遥远的隔阂顷刻碎裂，此时此刻迦娜才觉得魔女真正是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很近，很近。
而自己又究竟想把希格莉特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上呢？
少女满是踌躇的自我审视里，又缠上了几分更难自解的愁绪。
“那边是失火了吗？”
就在此时，辽远的天际边忽然晃动起隐约的火光，愈演愈烈间也夺去了河畔边少女二人的注意。
迦娜站起身子尽力眺望，眉宇间不禁填上了忧虑，如此凶险的火势必定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那边是……毕特尔巷？”
魔女也收回了刚刚的少女心绪，眼睛里再次吐露出古井般的深邃，直视天际间的目光仿佛看穿了更深层次的阴谋。
“着火啦！着火啦！”
此刻的毕特尔巷已然彻底化作了火狱，连绵的火光洞穿了半边天际，目光所至之处皆已是赤红的领地。
嘈杂的嘶吼与叫喊尽数掩埋在爆裂的火焰中，数重奏鸣中这就是人间悲剧最惨烈的序曲。
到底在哪里？
丹尼尔凭着自己直觉的记忆，在火光之中来回奔走，炽热的热浪灌进肺脏仿佛要灼穿那贫瘦的身躯，漫无方向的脚下却始终追寻着心中笃定的目的。
切莉！一定得找到你！
不知何时起，丹尼尔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已经被那个灿烂的笑容完全占据。
明明都是漂泊伶仃的孑遗，明明都在痛苦中沐浴。你却那么的坚强与美丽，而我只能卑微地活在最阴暗的下水道里。
无事的捉弄绝非因为妒忌，只是想让你能为我留下一分注意。我知道这种做法很愚蠢，但我无法想象自己能以其他姿态去面对你。
这份心意必须永远埋藏心底，否则就是亵渎神明的旨意。
想到今天你能站出来为我声张正义，而跪在地上的我却在恐惧中丧失了开口的勇气。
自卑，懦弱，肮脏，粗鄙……我早已恨透了自己。
后背上隐隐作痛的鞭伤，是对我最好的砥砺。是苟且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在火海里享受一次英雄的境遇。
总之，一定要救出你！
瘦弱的身躯再次毫无顾忌地冲入了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