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眺望楼下,往日里纷乱繁华的街道此刻已经完全染成了整齐肃穆的洁白,那正是真理教会象征虔诚与纯净的颜色。
这场大规模的静坐示威中,除了信奉真理的平民,其实还有大量贵族及他们的麾下势力参与了进来。周围则是成队的精锐骑兵在执行警戒巡逻任务,暂时还没有冲突升级的迹象。
“父亲大人,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契布曼静静看着穆特堡公爵背光的身影,攀爬着血丝的眼睛里流溢着迟疑与纠结的神色,犹豫了许久才问出了嘴里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怪话?我只是为了维护真理的荣光,才需要给奥塔的国王施加点压力。”
穆特堡公爵轻轻拉上窗帘,严厉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契布曼。
公爵出使国外之所以经常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主要是想让契布曼长些见识能早点成长起来,也是怕他留在国内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听说这个蠢货前几天还因为决斗败北被人扒光了衣服,给神圣帝国丢尽了脸面。此刻再见到契布曼,公爵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前天夜里心情不好……去找鲁珀特叔叔喝酒,可是……”
浓重的眉毛乍然竖起,公爵隐约听明白了契布曼吞吞吐吐的言辞,冰冷的眼神像是把出鞘的利剑指向了自己儿子的心窝。
“没用的废物!有什么话先想清楚再开口!这结结巴巴的样子成何体统!”
面对父亲毫不留情的责骂,契布曼压抑的情绪里终于迸发出了一股叛逆的愤怒,他捏紧拳头就把心中的疑问全部吼了出来:
“我就像是想问您!那把火究竟是不是——”
啪——
契布曼激动的声音在响亮的耳光中戛然而止,他倒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浑身颤抖的父亲,脸颊和心灵同时体验着火辣辣的疼痛。
尽管他都知道父亲并不喜欢恋酒迷花的自己,但直接动手殴打这还是首次的惩罚。
“你该长大点了!不要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穆特堡公爵长吁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深邃的眼神望着倒在地上的契布曼,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你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吗!你知道我现在走错一步就可能把全家人都送上绞刑架吗!就那成天花花公子的做派还敢来质问我!”
契布曼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有些苍老的父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成天只知道借着父亲威望花天酒地的他自然不清楚那些家族的隐秘。
“你该长大了!”
终了,穆特堡公爵再次长叹了一声,气氛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您不是前不久才被进爵……皇帝陛下和家族元老会……不是都说很欣赏您吗?”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过了许久,契布曼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问道。
“你懂什么……我只是个刚刚达到高位的普通战士,既没有立过大功也没有其他方面的突出贡献……我何德何能可以晋升公爵?”
契布曼前些日子都以为父亲的晋升只是种特殊的宠幸,此刻听到这样的反问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那……为什么会?”
穆特堡公爵有些无可奈何地瞄了契布曼一眼,悠悠地开口说道:
“如今皇帝陛下已然年迈,势力最强的几个选帝侯家族都开始蠢蠢欲动,我们的家族自然也不例外,需要一些动作来试探外部的反应。”
穆特堡公爵停顿了片刻,眼见蠢儿子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能够跟上自己的思路才继续感叹起来:
“而我就是那颗家族用来投石问路的石子,晋升公爵并非什么荣耀,其实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此刻的契布曼终于理解了父亲言语里的深意,后知后觉中危机感也开始徘徊在了他的心头。
“那父亲我……我们该怎么办!不能就坐着等死啊!”
砰——
眼见契布曼的窝囊模样没有丝毫改善,穆特堡公爵紧握怒火的拳头直接锤碎了身旁的桌子。
“但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如果我能顺利挺过这关就能进入家族的核心,而如果最后家族的候选者能荣登大典,我也将成为帝国真正的实权者之一!”
公爵突然负手站立了起来,眼里的沮丧与犹豫慢慢褪去,睥睨的光辉里尽是狠辣的颜色。
“而奥塔最为西北诸国里最特殊的存在,古太阳帝国的继承者,我只有拿下这里才能获得足够的功绩!才能在这场风暴里站稳脚跟!”
那亢奋高昂的声音既像是在教导契布曼,也像是在安抚着自己心里最后残存的罪恶感。
“火确实是我派人放的,但那是不得不放!奥塔反对真理的那些混蛋已经抓住了我们的马脚,而这是反败为胜的唯一手段!”
听到父亲竟然亲口承认了那份沉重的罪行,契布曼惶恐的眼睛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真理会理解我的,很多时候……牺牲才是前进的阶梯!”
穆特堡公爵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些枉死的平民教徒在他的眼里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而自己和家人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怜悯苍生,那何人又来怜悯自己!
契布曼愣怔地看着似乎渐渐癫狂起来的父亲,不知为何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那天在骑士俱乐部,希格莉特用两根手指接住自己全力一剑时绝美却又恐怖的身影。
“父……”
不详的预感兀然笼罩在了他的心头,契布曼蠕动着嘴唇下意识的想要去提醒父亲要当心那个魔女,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自己被女人完全吓破了胆本就是件羞于启齿的事情,而开口的结果无非就是又换来父亲一阵严厉的谩骂。
可能只是多想了吧……
而就当契布曼彻底迷失在正义与罪恶的界限中时,那个笼罩在他心头的恐怖阴影,此时此刻却慵懒地坐在市政厅的会客室里接受着问询。
“赫尔曼小姐,希望你能够坦诚些配合市政厅进行调查,否则保留采取进一步强制措施的可能性!”
疾言厉色的威胁被那闪着星辉的眸子直接无视,希格莉特依旧只顾翻阅着手里的书籍,时不时品着桌边红茶的悠然模样,只让外人觉得魔女才是这间会客厅的真正主人。
“请你认真听我说话!如果你继续采用这样的态度,那别怪我们不顾赫尔曼家的情面了!”
负责问询的市政厅官员对于眼前这位天姿国色的少女,原本还保持着颇为绅士的态度,可对方满不在乎的神色却早已耗尽了他的耐心。
口干舌燥的呵斥中魔女终于缓缓抬起了脑袋,只是那双星眸里却流溢着颇为不解的神色。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那无辜却又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言辞彻底点燃了官员压抑的怒火,他直接站起身来全力地敲击着桌面,差点震洒了魔女杯里的红茶。
“不要以为赫尔曼家的名号就能吓住我!根据我的了解其实赫尔曼家早已和你断绝了关系!现在没有人可以庇佑你!现在——”
砰——
然而还没等他咆哮完自己的愤怒,那正装革履的身躯就如同炮弹般疾飞了出去,刹那间就牢牢镶嵌在了会客厅的墙壁上。
晃动的肢体配合着斑驳的裂纹,倒是给那洛可可风格的巨幅腊彩壁画里,填涂了一笔后印象主义的扭曲颜色。
“我看书的时候,请务必保持安静。”
魔女再次翻开了怀里的旧书,仿佛无事发生般的云淡风轻。不过心里也在思索着斯特亚特家故意安排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底细的普通官员来问询自己,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咚咚——
魔女的书刊还没有翻阅两页,屋外走廊里嘈杂脚步的闯入,就再次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赫尔曼小姐!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