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脚步慢慢踏过肃静的白厅广场，原本遍布的白色长袍此时已然杳无踪迹，松垮的隔离网拦住了满地不堪回首的狼藉，却拦不住少女远望的愁绪。
“希格莉特姐姐，你说那些坏人真的都会受到惩罚吗？”
坐在轮椅上的切莉依旧时不时地询问着那些纵火犯的下场，只是单纯的她除了已经惨死的鲁珀特，根本看不出还有哪些贵族参与了其中。
“当然，一定会的。”
魔女简短的回答与其说是陈述事实，倒更像是对切莉的许诺，仙人的誓言乃是道心里的明镜。
走在旁边的迦娜自然清楚那些罪魁祸首的下场，只是目光扫过切莉缠满纱布的憔悴面庞，言语就自觉停留在了心里。
穆特堡公爵当场放弃了所有谈判要求，准备上书神圣帝国澄清火灾只是起普通的意外事件，之后他就会离开奥塔前往邻国卡马亚。
曙光市政厅则经历了大换血，身为总务长的纳尔森被革职处理，重要部门的主管也被一并清洗后换上了王室派的成员。
城里参与示威的教徒民众被全部遣散，混在其中的贵族都被迫签下了保证协议，将在各自领地全面加快推进新政的施行。
总的来说，这次事件是王室派的重大胜利。
可胜利的笑容，却没有出现在迦娜的嘴角。
正义并没有沉冤得雪，历史的真相终究被封存在了的记忆里，不知何时会从哪个醉鬼的嘴里流传出去，变成后人野史争论的杂谈。
但博弈换取的利益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关键，这同样是为了国家命运的必然选择。只是“牺牲”似乎依旧只是枚冷冰冰的筹码。
甚至说这场火灾原本可以成为大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神圣帝国吞并整个西北努特兰洲的标志性事件，成为真理教会再启辉煌的重要奠基。
可事到如今，却只能在奥塔的文书库里留下轻描淡写的记录。
西赛德大陆统历一七**年三月十五日，曙光城毕特尔巷火灾，死亡一百二十六人。
“可它会永远记在你的心里，不是吗？”
适时的抚摸似乎看穿了公主的落寞，迎着魔女闪耀着星光的眼睛，迦娜瞬时就觉得窝火的心舒坦了许多。
“等到你成为整个大陆势力最强的霸主，就可以公开这些埋在历史里的冤屈了。”
只是这安慰的话语却让迦娜无奈地苦笑起来，自己现在作为小国的王储都尚未合格，哪有野心去追求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到时候，你可能不得不埋藏更多的东西。”
没有理解话里的深意，迦娜已然沉溺在了希格莉特摸头带来的愉悦之中。脸蛋上也浮动起些许的羞涩，毕竟旁边还有双大大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的互动。
“二位的感情真的很好呢，是不是之后就会结婚呀？我真想看看希格莉特姐姐穿婚纱的样子，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
天真的言辞更让迦娜的羞意深染了几分，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希格莉特身着婚纱的画面，头上的热气就紧随其后地冒了出来。
“可……可能吧……”
窘迫之中迦娜下意识得也摸了摸切莉的脑袋，等察觉到少女略微僵硬的表现，迦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方眼里还是个男孩子。
最近因为经常以女性姿态与希格莉特相处，倒让公主殿下潜意识里找回了不少旧时少女的习惯，伪装时也难免产生了疏忽。
“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切莉真的决定离开奥塔吗？那样可就看不到了哦。”
轻笑着迦娜窘促的模样，魔女是时候开口转移过话题。而听到希格莉特如此的回答，切莉的小脑袋又紧跟着垂下陷入了思考。
“如果……希格莉特姐姐不允许我去的话，那我就不离开了……”
怀揣着细腻的心思，少女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魔女的星眸，眼见里面依旧满满都是温柔的色彩，切莉伤痕累累的心才逐渐安放下来。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会尊重切莉你自己的想法的。”
少女轻启的樱唇明显带着几分犹豫的沉重，可最终还是勇敢地开口坦白了心里的苦闷。
“我总觉得希格莉特姐姐……似乎很不喜欢真理教会……所以我……”
即使缺乏社会经验的判断，年少的孩子却往往对人际感情，拥有着灵性般的直觉。
即使这些天切莉在希格莉特身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温柔与安全，但少女同时敏锐察觉到如果自己回到真理的信仰，那这位善良又美丽的姐姐很可能就会讨厌自己了。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在纠结与苦恼中，她已经害怕再次体验失去的痛楚。
“我不会因为真理教会的原因就阻拦你，但你能告诉我想要去圣城的原因吗？”
贵族议会结束后，真理教会领头的老牧师竟来到魔女面前表示了自己的惭愧与忏悔，并表示之后回圣城述职之时，会直接向教宗检举穆特堡公爵的恶劣罪行。
当他得知切莉就是毕特尔巷那名颇有名气的见习修女时，脸上的愧色更是浓郁了几分。当即表示愿意带领切莉一同前往圣城，给予这位虔诚少女应有的补偿与地位。
那神色与言辞都不似作伪，希格莉特先前也调查过这位在奥塔地位最高的真理牧师。他属于德高望重的学究派教徒，基本只钻研经学而不过问其他事物。
因为神力等级的原因他才没有被教廷敕封为主教，但其资历地位甚至能比肩某些大主教，这也是真理教会把他派来奥塔的原因。
“我想去看看真理……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原本以为它就是引导人们向善的神明，可现在发现教徒里也有无恶不赦的坏蛋，但也有亚撒牧师那样的好人……所以我真的想去传说中真理的应许之地看看……希格莉特姐姐……您能够不讨厌切莉吗？”
希格莉特望着少女那可怜巴巴的祈求模样，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跪在自己脚边，哭着恳求自己拯救亚撒时候的情景。
只是她还不知道那名收养她的间谍牧师已经因为信仰崩溃，自焚在了真理的火焰之中。
魔女慢慢俯下身子，眸光里温柔不减，但却蒙上了层难以理解的深邃思绪。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因烧焦而剪短了的橙色发丝，清新的声音慰藉着少女的伤痛：
“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讨厌切莉，因为我相信切莉永远都是个善良的孩子。”
感受到接近自己的星辉，切莉用力点了点受伤的小脑袋。心里的感情虽然稚嫩懵懂，却不能否认那份坚毅的韧劲。
“我也会永远相信希格莉特姐姐的！”
话语终了，切莉似乎觉得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深刻，赶忙又补充上一句形容。
“而且是最最最相信！”
孩童般的认真彻底展开了希格莉特灿烂的笑颜，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调侃少女怀揣如此的信念，那就永远都做不成一名合格的教徒。
旁观那绝美的脸庞，迦娜却突然觉得心底最柔弱的地方，无法控制地涌起了一股淡淡的酸涩味道。
它并不激烈，也不痛苦，却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躲藏的自己，肆意冲刷着每个隐蔽的角落。
直到把它变成酸味为止。
果然希格莉特小姐对可爱的女孩子都很温柔，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专享，自己可能并不特殊……
察觉到自己正在跟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吃醋，理智赶紧命令迦娜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掉。
然而被甩出去的却只有理智，摇晃的酸水则似乎更酸了些。
自从前天夜里希格莉特没有陪伴在自己床上，而是去隔壁安慰受伤的切莉入眠，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体验就时不时撩动着少女的心头。
是害怕？是嫉妒？是想念？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如此复杂的问题对于现在连本心都不敢面对的迦娜而言，多少是有些超纲的难题。
可能她也在害怕那个答案。
就像旁边树梢上攀爬的顶芽，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地成长，总有一天就可以独占整个太阳。
“殿下，在想些什么？”
轻声言语唤回了迦娜的思绪，视线慌忙地躲过了魔女深邃关切的眸光，脸上回报的笑意少女也不知究竟勉不勉强。
“没什么，赶快走吧。”
只是心里的酸味依旧摇晃。
吞不掉。
又吐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