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的银光照彻着阴沉世界，暂瞬的时空凝固成了苍白的茫然。
是自己听错了吗？
应该是吧……毕竟刚刚的那么大的雷声。
望着那星眸里前所未有的陌生寒意，少女的瞳孔也在雷声中剧烈地颤动着。
耳畔徘徊着不休的嗡鸣，不知那究竟是鸣雷的回音，还是心里怅然若失的妄语。
“我不会再回去了，殿下。”
似乎是担心迦娜没有听清，魔女再次用自己清冷的声线刺进了少女流血的伤口。
没有心思继续害怕，迦娜无神的眸子只能愣怔着魔女的面庞。
眼角滚落的泪珠，努力想从那块寒冰里找出一处藏匿笑意的地方。
对，她一定又是在欺负自己……
然后趁我伤心流泪的时候，再摆出打趣的笑脸来调侃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性格……
只是那攀比着雨珠的泪水似乎并没有认同她的想法，啪嗒啪嗒地滴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请问是为什么呢？”
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的声音里出现哭腔，这是迦娜面对魔女所能维护的最后坚强。
同样的问题迦娜也在心里不断检讨着自己。
今天自己的表现确实很差，出现了愚蠢的疏忽，但这也不至于让希格莉特小姐忽然变得如此绝情。
莫非是我不小心做了其他不应该的事情了吗？
是我不应该在她亲切莉的时候吃醋？不该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偷偷碰她的睫毛？还是不应该吃掉她餐盘里那块火候最好的煎蛋？
似乎都不是。
希格莉特小姐这样的成熟女性，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与自己怄气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
眼泪，那是迦娜心中懦弱无能的象征，是她原本认为自己已然枯竭的真挚感情。
此刻在魔女面前，却在用它毫不吝惜地宣泄着自己的弱小。
“殿下，你究竟在隐藏着什么？”
忍受着沉默的痛楚，希格莉特蓦然飘落的话语却开始了一场更加清晰彻骨的折磨。
“我……没有隐藏什么啊……”
直视着星辉间那足以洞彻灵魂的深邃，翡翠的眸子里除了委屈又兀然染上了几分慌乱的色彩。
那个自己竭力隐藏的秘密，似乎正在被对方锐利的视线不断挖掘。
“或者说，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直击心扉的质问叩动着少女尘封的记忆，那缠绕了六年的噩梦似乎即将迎来真正的苏醒，那也是少女心防全面崩塌的时刻。
“我……我没有……”
最后的坚毅被强行打破，少女明显染上了哭腔的回答却并没有换得魔女的丝毫怜悯。
反倒是迎来了更加残酷的审问。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执剑！为了什么在努力！”
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也不想再继续面对魔女。
迦娜慌乱之间只想要转身逃走，逃到那茫茫的雨水中去。
然而她却被希格莉特拽住了后衣领，直接粗暴地拉扯了回来。
最后魔女用左手扣住了两只瘦弱的手腕，右手肘则结实地抵住了少女的胸膛，迦娜整个身躯都被希格莉特狠狠摁在了白石墙上。
“看着我的眼睛！”
沉声地呵斥间，魔女又用右手指强行抬起了少女的下巴，让那哀怜的视线对准了自己。
无助的泪珠只能不断地滴落在了那白皙的手上，少女此刻只能用示弱来祈求魔女的饶恕。
然而那看似纤细却如钢钳般有力的手指，不仅没有因此松懈丝毫的力气，反倒变本加厉地把少女的腕骨捏得生疼。
冰冷的话语更像是蘸了盐水的鞭子，用力笞挞着她心灵的伤口。
“你根本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臣民！你只是为了给自己赎罪！为了忏悔！”
装腔作势的丑陋嘴脸被粗暴地揭穿，心底隐匿的罪恶暴露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少女放声的哭泣已然彻底淹没了自己最后的矜持。
“告诉我！六年前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使迦娜已经是副濒临崩溃的模样，希格莉特却依旧没有停下穷追猛打的逼问，她就是要让少女亲口说出自己最痛苦的事情。
“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即使被牢牢按在了墙上，少女依旧在做起了徒劳的挣扎。
她全力提起自己的膝盖竟想强行撞开魔女，却又被希格莉特用小腿暴力地顶了回去。
“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回忆了！”
那埋藏在心底的隐秘迦娜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的父王卡斯汀以及曾经最信任的老师格瑞亚。
如今，她更不想让魔女知道。
只因自己想和她在一起。
“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模糊的泪眼却隐约看见了那希格莉特嘴角勾起的冷笑。
迦娜在茫然间终于明白了，魔女其实早就看穿了自己在内心中埋藏的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
她给予自己的所有温柔，可能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屠戮。
这就是亲近她的后果。
自己就像只飞蛾，一心奔向温暖与光明，可最终只有被燃烧殆尽。
想起在曙光塔里回眸时那一瞬即逝的光亮，当那诛心的刀即将落在自己心尖，果然已经寻不回曾经那坦然且无畏的勇气。
“你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懦弱害死了母亲与哥哥，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了过去赎罪。”
指尖无力地垂下，绷紧较劲的肌肉倏然间松弛下来。
迦娜任由着魔女的粗暴蹂躏，身体再也没有了一丝抵抗的意思。
“你在回避，在害怕那时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以及在危急关头拯救了你的天性。”
批判都是完全正确的。
翡翠的眸光涣开来，宛若空洞般的失神落魄很让人心疼，只是希格莉特依旧是个狠心的女人。
“那天你得知切莉是在绝境中自我觉醒了天性，神色就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我想你的太阳也是在相同情况下觉醒的。”
依旧是准确无误的猜测。
果然是最聪明的希格莉特小姐。
“如果我猜测不错，当时黑潮突破防线冲进你们留居的行邸，你的母亲与哥哥是把你藏起来后，主动引开了那些入侵的黑暗生物，可最终你还是被怪物找到了。”
平淡的言语讲述着惊心动魄的经历，那是迦娜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扎根于心底的悔恨。
那时的她除了抱着娃娃蜷缩在狭窄的柜子里哭泣，祈祷着母亲和哥哥能够早一点返回陪着自己，其余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她只是个懦弱又无能的废物。
“而你在极度恐惧的关头，身体竟自己觉醒了太阳天性，并且释放出了远超常理的巨大力量，直接烧死了所有怪物，对吗！”
没错，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却似乎获得了世界的眷顾。
在怪物充满恶臭的血盆大口即将咬在她身上的时候，恐惧的视野突然就被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等少女回神时，就发现所有恐惧都化成了遍地烧焦的尸体。
当窗外第一缕曙光再度照进她的眼睛，远处传来军队响亮而紧张的喊叫声。
迦娜知道自己得救了。
可她的母亲与哥哥……却都没有回来。
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她吃早餐，没有听她抱怨厨房煎蛋的火候太老，没有给她精心地编头发，没有再夸赞她的新裙子真漂亮……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永远都无法回来了……
“所以，你在痛恨自己！觉得自己的懦弱才是害死母亲与哥哥的真正凶手。”
是的！
迦娜恨世界为什么专宠于她！
如果她不那么的懦弱无能！如果当时她可以勇敢地抢先站出来，把母亲与哥哥保护在身后！
那么他们都能活下来！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是她亲手用懦弱的刀，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所以你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忏悔心中的罪孽，对吗。”
没错！
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十二岁前只是个贪玩又臭美，天天只会读些无聊故事的废物公主！
不懂国家，也不懂大义……
但她知道，那些是哥哥在不断追逐的伟大理想，也是母亲温柔而又严厉的期许。
所以从那天起，迦娜就不再为自己而活了。
她戴上了虚伪的假面，背负上这沉重的使命，准备永远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就是她能为自己赎罪的唯一方法。
她开始拼命学习知识，日夜不息地刻苦训练，都只是为了稍稍舒缓自己心中痛苦的懊悔。
就是这么自私的理由而已。
“这也是你太阳天性始终无法完全解放的原因，因为你内心的潜意识其实一直在抵触它。”
迦娜感恩自己的天性，毕竟是它帮助自己死里逃生。
迦娜痛恨自己的天性，也是它强迫自己陷入了无法救赎的黑渊。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改变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迦娜隐约觉得魔女的声线忽然放缓了许多。
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无法恢复如初，甚至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精心伪装起来，自若地表演出一副表面坚强的模样。
自己果然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无法面对黑暗，畏惧回忆过去，害怕坦白事实，不敢审视……真实的心意。
现在……应该也不需要了。
你一定已经讨厌死我了吧。
那我也要在最后憎恨你一下。
恨你为什么要揭开我的伤疤。
当然，也就是那么一下下而已。
希格莉特小姐……
可能是因为被泪水浸泡太久的缘故，迦娜只觉得目光变得愈发昏沉起来。
整个视野都在不断摇晃，世界仿佛即将迎来颠覆的命运。
就这样倒下吧……
沉甸甸的疲劳感贯穿全身，少女背负了六年的罪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得到了彻底地释放。
她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受，只是想快些逃离这个世界。
用尽最后的眸光想再看一眼那张漂亮的脸蛋，可惜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暗的沉沦。
再也看不到了吗……
只是意识消失的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那熟悉而又安心的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