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吹干的三尺青丝带着几分凌乱轻轻垂落在少女的脸庞,与那粉色长发交融相会在黑夜之中。
“我没……”
睖睁着魔女冷漠的视线,薇莎下意识地就想为自己辩驳,可短短的否定句刚到唇边就被她给咽了回去。
自己真的不是在演戏吗?
当这个问题回荡在脑海中时,薇莎却找不到敢于去否决的底气,空落落的胸膛里就只剩下了心虚可言。
是的,自己确实欺骗了她。
如果说曙光大剧场里能用帷幕隔开台前与幕后,那人生的戏剧又该用什么来区分真实与虚伪的界限?
或许,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当掩饰成为了生存的本能,自我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薇莎,其实是一名私生女。
即使在艾德里安家族中,这也是只有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
她的母亲只是个貌美的仆人,在某天夜里不幸成为了子爵老爷醉酒后的发泄品,也让薇莎得以降临这个世界。
“我可怜的孩子……你以后一定要学会表现自己的价值,好好活下去……”
听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病死前含泪留下的吞吐话语,那时懵懂的薇莎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生存在冷漠的夹缝间,忍受着父亲正妻嫡女的欺压,年幼的薇莎原本只是家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少女逐渐展露出了自己卓越群伦的美貌,身边的情况也在快速发生着改变。
“哦,多么可爱的孩子!你一定是神明赐予我们家族的礼物!”
父亲冷眼里的轻蔑开始褪去,在天生丽质的薇莎耳边,甚至萦绕起了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
那天,薇莎终于学会了微笑。
无足轻重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所隐藏的珍贵“价值”。
同时她开始接受最严苛的教育,从步伐仪态到艺术修养,薇莎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同龄人中最为瞩目的淑女。
但对此她从未有过丝毫的抱怨,感受着周围众星捧月的赞美,薇莎知道那便是自身价值不断升华的体现。
少女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
只要她表现出更高的价值,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忽视,成为那落进孤独角落的埃尘。
就能像妈妈临别所说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了。
光阴悄然间逝去,薇莎不出所料地出落成了倾倒众生的美人。
“薇莎,你不能总是单独坐着。你应该多到那些社交场合去,还有……你应该学学把握那些男人的心啊!”
这才是自己的价值嘛……
原以为凭借自身积累的价值,她将来就能令人景仰的存在。
当看到父亲满怀深意的眼神,听着暗示里那几个显赫贵族的姓氏。
薇莎才明白了价值的真正含义,似乎和原本的认知不太一样。
她只是件被精心装点的商品。
曾经所有的努力与进取,都已经被暗中标注好了成交的价格。
作为私生女的薇莎根本没有丝毫反抗命运的能力,前所未有的迷惘困住了那尚且稚嫩的心灵。
她讨厌这种被贩卖的价值。
激动的薇莎甚至有想过用刀子划烂自己的脸,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容貌才让她的努力成了锦上添花的附庸。
可最终薇莎还是没能下去手,她终究害怕失去自己的价值……
于是薇莎走上了相反的道路,她打算通过继续提升自己的价值,来换取对未来有限的选择权力。
只要她握有足够多的筹码,就算父亲多少也会考虑她的意见。
精心演绎起自己的每个举动,薇莎越来越擅长揣摩他人的心思。
竭力在多数人面前塑造出了完美无瑕的形象,自身价值也背负起众人的期望快速增长起来。
这就是掌握价值的感觉吗?
利用美貌与智慧,薇莎在无数次的心灵博弈间总能无往不利,层层伪装下她也逐渐学会了操纵别人的价值。
但这样随波逐流的举动,不仅没有帮助薇莎从无形的迷惘中挣脱,反倒让她越陷越深了下去。
当回首韶华里逝去的真挚,却发现自己雨井烟垣的心里,早就只剩下了片无可摭拾的荒凉。
“虽然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但表演就请到此为止吧。”
无言的对视中,希格莉特清冷的声音再次给少女打下了虚伪的烙印,凛然地眸光也彻底破灭了薇莎的幻想。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表演得已经很出色了。”
薇莎脸上的诧愕快速褪去,面无表情下是唯有绝然的空虚。
粉色眸子静静凝视着那片深邃的星河,淡漠的语气已经完全找不出少女平日里的优雅与灵动。
“恕我直言,你的演技很拙劣。”
毫不留情的批判让薇莎好看的嘴角轻轻挑了起来,冷笑里毫不掩饰的轻蔑似乎是回应着魔女狂妄的言辞。
“那为什么还配合我演了这么久,可真是辛苦你了呢。”
但这样幼稚的挑衅自然无法激起星河里丝毫的涟漪,只是那垂落的发丝被风撩起,骚乱着少女的心绪。
黑暗里看不清魔女那绝美脸蛋上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凌厉审视的薇莎倒是把脑袋直接扭向了旁边。
“因为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会长你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呢。”
价值……这个词的读音像是尖锐的钢针,深深扎进了薇莎的耳朵。
随之又搅起了插在心里的刀刃,宛若凌迟般的剧痛让少女咬紧了牙关。
“那还是学妹的演技更厉害,看来以后还需要多多向你学习才是。”
不知忍耐了多久,薇莎才缓过劲来向希格莉特发起了反击。只是姣好的面庞依旧躲在一侧的黑暗里,不敢丝毫触碰那洞察万物的星辉。
“如果你现在坦白接近我的目的,那我可能还会稍微教导你一下。”
果然从开始就被看穿了……亏得自己像个小丑般自导自演了那么久。
自嘲的心思快速蔓延开来,多年的伪装第一次被人彻底地撕开,粉色眸子里瞬时显露出几分自暴自弃的疯狂。
“……放开我。”
娇柔的手腕被魔女掐得生疼,明明对方的身躯是那么轻盈,但此刻压在自己的身上,薇莎却觉得如山岳般沉重。
“你快点放开我!”
觉察到心底不断松动的意志,薇莎反而表现出了更加强硬的姿态,大声地呵喝起魔女粗暴的举动。
“你看穿了又能如何,以为用这点无聊的手段就能让我屈服了吗!”
虚张声势的激烈言辞,与其说像是在谴责着面前的魔女,倒更想是在宣泄着自己这么年来埋藏的委屈。
终于可以不用再表演了……
“你接近别人难道就没有目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惺惺作态地指责我!”
可失去了精心雕凿的掩饰,她似乎就剩下了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还真是不堪入目的丑陋……
虽然表面依旧做着不屈的反抗,可薇莎的心里却早已认命的屈服,毒辣的言辞只不过是在故意激怒身上的魔女。
请好好地惩罚我吧……
她现在十分期待魔女接下来会狠狠辱骂自己肮脏又扭曲的灵魂,然后挥起巴掌暴力地扇在自己的脸上,甚至对她做些更为暴虐的事情。
也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救赎,让那背负痛苦的心儿好受一些。
“有本事你就动手啊,贱人!”
自己这种腐烂透顶的人,早就该被残忍地对待,更何况从开始时自己就是抱着那样不堪的打算接近于你……
那才薇莎是绝对不敢开口的言辞,无论如何都想要隐藏的罪恶。
“怎么!你现在又成懦夫了吗!你不是很厉害吗!赶紧动手啊!”
可即使面对这样直白的挑衅,希格莉特依旧只是无动于衷地静静俯视着身下那几近崩溃的女孩。
看着粉色发丝在挣扎间已然沾满了娇嫩的侧脸,混合着眼角溢出的泪水宣示着少女最后的倔强。
“不想说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自己告诉我。”
然而薇莎所期盼地侮辱并没有如愿的到来,手腕上的压力骤然松开。
那位霸道强势,从来不容冒犯的魔女竟然真的轻易放过了自己。
“睡吧,明早还要继续参加试炼。”
冷淡的言语却带着种不可置疑的力量,薇莎原本还想再次开口挑衅,可感受到身上划过的寒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胆怯了起来。
黑色长发没有丝毫优柔寡断地甩开了茫然的少女,冷漠的星河随即消逝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希格莉特背朝着薇莎就默默地睡了下去,之后就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为什么不惩罚我!今晚撕破脸你不就是想好好羞辱我的嘛!
夷由的眼神瞪着魔女的背影,彷徨在心里的火气却无处可归。
失神了片刻后,薇莎也猛然将身体向反方向转了过去,背对背的二人之间似乎分隔了无形的天堑。
既然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和我保持距离!
心房里剧烈的绞痛感让少女的娇躯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可狭小的帐篷里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忘却魔女的存在。
身上穿的睡裙,盖着的毯子,脑袋下的枕头却都勾动着幽冷的香味,无时无刻不在撩动少女脆弱的心弦。
既然早就知道我的丑恶,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我……
无处躲避的薇莎,最终只能勉强地甩开了柔软的枕头。倒不是她在跟魔女故意赌气,只是不想让对方明早发现枕头上沾湿的泪迹罢了。
这还怎么让人休息……
逐渐朦胧的意识里,薇莎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彷徨在半梦半醒的交界之处,却忽然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惊恐尖叫。
“不好了!都快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