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位少年,你留下来。”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正想走到艾丽丝身边和她们一一起传送出去,结果还没等我动身,蓝色光芒先一步在她们身上收束,直接在我面前传送走了。
一一区域传送的速度有这么快吗?我意识到不对,连忙转头看向双手抱胸一脸不屑的女王。
“吟唱……加速?”
“连这也察觉到了,我果然没有小看你。”
“快放我回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绑架我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高跟鞋的踢踏声在这宁静的监狱里显得格外清脆,而她每向我迫近一步,我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随之向后挪动一分,直至后背紧贴墙壁。若不是约尔及时阻挡在我身前,她几乎要与我肢体接触了。
“你对她都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少年。你是聪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
很显然,她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带有着十分强烈的威胁意图。我该怎么回答她比较好呢?甩锅给佳华保证自己能平安离开,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随便糊弄过去?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至少我没做。逛街,旅行,打怪,睡觉……每天如此。”
“你是在挑畔我吗?”
“啊?我又怎么了?”
“就凭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能让她对你们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放弃眼下的一切?”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本来就喜欢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只是平时没有机会罢了?”
“……”
“年轻人热爱摸鱼无可厚非吧。你把向往天空的鸟儿关在笼子里,还要人家飞起来就有点为难人了。”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原本紧皱的眉头不知为何似乎放松了稍许。
“真是烦人的小鬼。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不是鸟,是黑鹰,我不能放任她翱翔。”
“不过是换了个说法,有什么区别吗?”
“这也是我把你留下来想说的。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心情干涉她的去留,无非是个普通员工辞职罢了。但是艾莉丝不一样——她是个需要盯着的危险存在。”
话及此,脑中顿时联想到了初次遇见艾莉丝时她的那副怪异模样,以及被她单方面虐待的场景,便情不自禁地变得紧张起来。
“若使祈愿未有回应,黑鹰便会凭依肉体,代行希冀。以其之翼登云跨海,以其之臂撼天动地,以其之爪撕裂生灵,以其之怒燃尽尘埃。”
“……”
“看你这反应,似乎有所认知?”
“我……可能见过。”
她盯着我的眼睛望了好一会儿,随后大抵是确认了我没在撒谎便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呃,两周前,在[人偶之森]。”
"那看来在你们之前还发生过什么。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必浪费时间。好心提醒你们一句,那种状态下的她不会听进任何人说话,你们好自为之。”
“等下,所以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没有解拜义务,不过我想不久过后会有人来解答你的疑问。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没有疑问的话我就把你传送出去——”
“且慢,我还有问题!我想问一件事。”
“说。”
“艾丽丝...在这之后会怎样?”
她听到我的疑问后先是愣了一会,随后一改先前的孤高冷漠,十分意外地笑出了声。仿佛被我说的什么笑话逗乐了似的,用着戏谑的语气回答道: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还会担心这件连她自己都抛在脑后的事情。”
“呃,我只是……问一下。因为她的地位似乎比我预想的高很多,甚至是我们原本就难以触及的存在。所以,呃……”
“我想想啊,执行任务时擅自离队,无视规定和人类勾结,对敌不力,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啊,真是的,罪名多到数不过来。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份独断的选择没有退路,而她自己也要为此承担未知的恶果。”
“能不能网开一面,看在我们的份上。”
“你哪位?"
“……”
冷不丁的一句话,击溃了我对她刚建立起的微薄的友善与信赖感。
“少年,不是我打击你。我承认你确实异于常人,能在那种局势下察觉到我的狙击信号并转移战场。但说到底你们只是揽局者,甚至是这场闹戏的推动者,和[破隐者]并罪并罚。放你们离开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行……我没什么好说了,就这样吧。”
“当然,我再补充一句。如果你敢让她不开心,或者让她难过的话——”
[“我就把你的皮扒下来。”]
杀意穿透了我的心脏,回过神来,我和约尔已经被她传送到了别处。
袭来的冷风与照耀在视野中的明月把思绪从畏惧中拉了回来,我终于得以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份恐惧不仅来源于那压抑的氛围,而且从刚才开始,在她身后不断挣扎并试图发出动静的那人,虽然和先前看到的那副模样大相径庭,但如果没猜错那应该就是[幻影]了。她一直有在张口尝试向我们传达什么,但无论怎么样我都听不到她的声音——哪怕把听觉强化到极致也听不到,十分骇人。
我当时没敢问出来,但十分确信那就是女王的“杰作”。也因此当她说出那些威胁话语时,我根本无法在她的面前说谎,生怕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惨状。
总之得先和艾丽丝汇合,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
[“唉,真是个让人头痛的孩子。”]
(交互屏触碰声)
[“埃米,明天的演讲稿帮我加点内容,人事变动部分。内容就写艾丽丝……黑鹰存在较为严重的违纪行为,予以革职处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重复一遍。”]
[“不,呃,她不算叛徒,情况有点复杂。总之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就这样。”]
(叹气声)
[“接下来……轮到你了,背叛者。”]
(急促的喘气声)
[“不许……那样叫我……”]
[“说吧,是谁告诉你那些陈年往事的?诚实回答我可以考虑宽大处理。”]
[“你觉得……我会听从你?你这杀人犯!”]
[“夺一人之命为罪犯,斩百人之首为英雄,更何况英雄与罪犯的定义是由胜者书写的,谈论这些没有意义。”]
[“天花乱坠的说辞……你就是这样骗取大家信任的吧,明明做的事比暴君更为恶劣!”]
(手枪枪声)
(惨叫声)
[“真是难听的话啊。一个二个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自诩深谙世间万事万物而批判他人。这世界上最大的无知,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无知。”]
[“我们……确实无知……也正是如此,才会被你背叛,出卖——]
[“所以才说你们目光短浅。那本来就是个双赢的计划,只要把你们这些异端供出来,不仅可以打消暴君对我的猜忌,还能让你们暗中在我的手下做事,不用再过无所依从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你那愚蠢的男人会选择送命——”]
[“住口!你没有资格说他!啊,好痛……”]
[“也怪当年的我太仁慈,被你们那凄惨的爱情感动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拜托巫婆复活那个男人——原来如此,是巫婆干的好事啊。”]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让我给你上最后一课吧。用尽一切手段排除掉那些偶然因素,让事物走向成为自己预期中的必然,这便是统治者的法则。”]
[“罪恶之人……破隐者会揭开你的面纱!啊啊啊——]
[ "Bon soir,idiot。”]
(枪声)
(消息铃声)
[“新绿,让新来的卫兵们回去,说事态已经解决了。”]
[“嗯?我杂音很重吗?”]
[“可能是地下信号不好吧,刚才埃米也是这样——不,不对。”
[“EmpError——”]
(杂音)
[“找到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会后悔的,小子。”]
“啊啊啊啊啊啊一一”
刺耳的炸麦声让耳膜险些破裂,片刻过后,耳机中仅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怎么了,祺风?”
“没、没事,被蜘蛛吓了一跳而已。”
“蜘蛛?哪里有蜘蛛?”
“你别管了。快收拾,我们得加快脚步。”
“知道了,东西都放进包里了。这里不能向外界传送,我先带你们离开[威尔妮]。”
她把先前亲卫队的那套制服整整齐齐地折叠在一起,轻轻地放在了桌上,随后朝着我们比了个“准备OK”的手势,顺势牵起了佳华的手。与此同时,我察觉到原本戴在佳华头上那顶十分显眼甚至是碍眼的大魔法帽不见了。
“华姐,你帽子呢?”
“啊,关于这个……”
“草,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的刀也不见了,好像是在摔下桥后弄丢的。”
“那样的话,要不要去物证室看看?那里应该有收拾现场时发现的物品。”
“早说啊!那我们有资格进去吗?”
“不需要资格,你把[潜行]打开就行。”
“那不是违法行为吗?”
“已经……无所谓了。”
我诧异地望了望艾丽丝。刹那间她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许低落,但察觉到我的眼神后很快又把难过一扫而空,重新露出了开朗的微笑。
“快,别浪费时间,我还要和佳华大人聊天呢。”
“行、行。”
艾丽丝带着我们来到了物证室。本应重兵把守的此处如今空无一人,也因此溜进来变得格外轻松。
这场灾难似乎给这个体量本就不大的国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愤怒、憎恨、痛苦、绝望,我能从她们的脸上读到所有负面情绪。即便最终以击败[幻影]收尾,损毁的家园、逝去的亲人、背叛的战友、低迷的士气,我觉得这可不像是光凭那位女王所谓的“战后演讲”就能力挽狂澜的。
佳华在一堆破损的装备中来回搜罗,我则在杂物中翻到了自己心爱的军刺。它的刀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大概用力一掰就会断成两截,到了不得不拿去铁匠铺修复的程度。把刀收回鞘中后,我看到一旁的艾丽丝站在原地,表情凝重地盯着桌上一件破损的黑色衣服发呆,便悄悄地凑了上去问道:
“你……之后有什么计划?”
“嗯?什么意思?”
“看你这表情,也不像是能撒手不管的样子吧。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被女王赶出去了,也成为了大家的公敌。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应该向你道歉吗?”
“你这混账!”
她试图抓住我的衣领,好在我反应比较快,侧身一闪躲了过去。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要是再说那种话,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抱歉抱歉,下次不会了,嘿嘿。”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迷茫了。只要有佳华大人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我问出了一个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问题,一个直到如今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艾莉丝与佳华的初次相遇应该是在[利勒]的竞技场内。在那之后没过多久,这两人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异常和睦,时常组成小团体来排挤我。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像情侣那样相依相偎,反倒是有如母女般,一边是无尽的纵容与溺爱,另一边则是尽情地撒娇与敬仰。
正如女王所说的,我也很好奇佳华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艾丽丝对她如此百般信赖。
“为什么?这需要理由吗?佳华大人是天使,是圣洁的象征,任何人都会崇仰她。”
“换而言之……长得可爱是吧?”
“才不是!是内在,内在!你为什么那么庸俗,真该让佳华大人的圣光洗涤一下你那肮脏的灵魂!佳华大人可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沉着冷静,在关键的时候还很可靠的魔术师。”
“说什么呢,我也很可靠的好吧,连女王都夸奖我。”
“你——好吧,这次确实是你救了我们,但是佳华大人可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厚颜无耻!光凭这一点你连她的千分之一都不如。”
“她——”
她在那边可不是这样的,我把这句呼之欲出的话收了回去。
艾丽丝过去说过,她不希望我们提及与彼岸世界(现实)相关的事。对于少女人偶而言,我们人类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侵略者,为多斯沃尔大陆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她对此耿耿于怀。何况佳华来到这边后不知为何性格变化了许多,确实和现实的他判若两人。”
“而且,佳华大人很像我的一位家人。”
“你妈?还是你姐?”
“我的父亲。”
“啊、啊?”
“准确来说,是我小时候的父亲,还没有失去自由时的……我的父亲。”
从那低落的语气中我大概猜到了什么,理智与情商告诉我此处应该结束话题。
“之后再说吧,我还没听你讲过你家人的事情。”
“嗯……”
“喂——小艾!帮我看下这个!”
“来了,佳华大人!啊,那是[白露]坏掉的霜雪剑。”
“我可以拿走吗?”
“诶?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
她屁颠屁颠地朝着呼唤她的主人跑去。见此情景,我也情不自禁地傻笑了一下。
真的是……两个笨蛋,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总之,这算是告一段落了吧,从误打误撞闯进这片地区,被迫卷进这场内乱,到最后艰难地打败了幻影,陪伴艾丽丝向女王道出了心意。
我收获了许多,不仅把艾丽丝带了回来,也明白了佳华对于人偶们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和肩上这只可爱的小家伙有了更深的羁绊。
只要我们联手,没有什么跨不过的难关。
约尔似乎通透了我的心意,从我的肩上滑了下来,跑到了我身前的柜子上。
“嘎嗷——嘎嗷嘎嗷!”
“哈哈,大聪明。”
“嘎嗷!”
“嗯?”
它朝着柜子上那件裏成一团的破损衣物鸣叫着,似乎是在警告我的样子。而在那柜子上贴有[破隐者制服]的标签。
因为是敌人的服装,所以格外警惕吗?不,不对——
我把它从桌上拿了起来。这是一件下摆很长的棕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几乎可以遮住全身,确实和[幻影]以及在司列波芬时看到的[破隐者]成员所穿的斗篷一模一样。
斗篷的背面,画着一朵在夜色下难以察觉的深蓝色蔷薇。
……
啊……
斗篷,蔷薇——
零散的记忆于此刻得以凝结,思绪变得空前混乱。如果说这两件事情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关联的话.....
“艾丽丝,问你个事。”
“啊,怎么了?”
“[破隐者]的成员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辛西娅的人?”
“辛西娅?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样啊……”
“可能是她们还没供出来。怎么了?”
“不,没什么,随便问问。”
“真可疑……”
“诶嘿嘿。”
或许是我多虑了?亦或者说深蓝色蔷薇只是个巧合?也许女王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现在,现在回去她会杀了我。
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内心,把斗篷放进自己的背包后装作无事跑向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