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九魂祭祀的眼神，像是赞叹我的计谋，像是赏识我的胆识，像是品评我的气势，总而言之怎么看都是在哀叹我的即将面对的命运：他的匕尖在空中划出印痕，他要以高于一般吸血鬼数倍，高于狐妖十数倍的速度修补贺彩加的创伤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更不能退却了！！
我在火粉触碰到镣铐的这一刻，将这只镣铐所在的右臂，接在了我自己手臂之上。
“嗤…………”
不知相当于多少年修为的灵力将妖血搅得沸腾起来的声音。
首先是，半吸血鬼的手臂中残存的异血。
然后，接触到属于我的，狐妖的妖血。
“啊，啊啊啊…………”
“小、小音！？！？”远处的百灵发出惊呼。
妖血……无条件地屈服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飞快地瘫软下去，这不是一厢情愿的意念所能违抗的状况，远不只是一种种类的力量和另一种之间的顺位，压根就是压倒性的数量级的关系。
“奇怪的做法……你想明白了？终于决定皈依了？”九魂祭祀嘴角露出笑意，将手里的匕首俏皮地划了一个小圈。
“大人您就……”
我跪倒在地。
我抬起头。
“……看着吧。”
“……！？”
九魂祭祀的表情停住了。
灵力对妖力的侵蚀，在进行到约六成的时候，停住了。
原本被九魂祭祀的力量所强行钳制住的，我的妖力和他的灵力相对接的地方，所有的脉络上的妖力已经被一根不差地替换成了灵力。
阴阳师奴役妖怪，本质上是遮断妖怪脆弱的心智后，用意识性的灵力驱使肉体性的妖力——那么，问题到这儿就来了，如果方法还是原本的方法，被驱使的那一方却被替换成了相似的灵力会怎么样呢？
灵力和灵力是相互独立的，是从源头上就不可能按照“灵力↔妖力”的方法对接，绝对无法驱使的！
这样的意外的发生，让九魂祭祀迟疑了，而这短短的迟疑的一瞬间，对于以灵力和术式为老本职的我来说，已经再足够不过了。
我操纵自己的灵力反过来渗入九魂祭祀的式神术式，将整个术式的逻辑突然搅乱。
正面破坏，本来是做不到的，但这种精密的控制术式可容不得内部的混乱！
匕首之上，火粉崩落。
镣铐粉碎。
“咻——”
百灵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
“呼啊啊——！！”
我扔掉贺彩加的手臂，抖落将我的身体搅乱的外源灵力，将气势整顿一新。
已经，
贺彩加已经得救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不过不要理解错了，就算这么说，我也绝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攻击九魂祭祀本体的意思，只是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制约住贺彩加，已经没必要与九魂祭祀对抗了。
召回银镰，向后咏唱着瞬步的我，以及向后飞跃的百灵，现在只需要一点点默契和一点儿小把戏，就有办法暂时地混淆九魂祭祀的视线，临时摆脱他。
“兵策之六十三，分治。”
黑暗中响起一阵幽幽的低吟。
九魂祭祀施展术式，仅仅刹那之间，近千把利刃组成的刀山将贺彩加与我和百灵分割在了两侧。
“……”
远远超出常识的施法速度和规模，我竟然再一次被这个人碾压了。
“凡事都要在侧面静静观赏一阵，才能格致足够透辟的道理，做事情太认真了，把大家都逼得亲自入场，就会很无趣不是吗？”
“那个……不是阴阳道家的理论吧……”
更何况格物、致知的后面，还有“诚意”和“正心”。
蹂躏部下的心想来不方便称之为“正”，以解药为诱饵把被妖怪感染的猎人骗进实验室的意，恐怕也很难将其认定为“诚”。
我捂住自己肩上的创口，盯着九魂祭祀的动作，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调整站位。
据我所知，狐妖面对这种肢体断裂的创伤，到头来还是有办法痊愈，但是和以纯粹的血肉之力闻名的吸血鬼比起来，就显得逊色了许多，而且还需要主动去调动狐火来重聚成骨肉，不是在正面战场上能做的事情。
“……”
在这样的情况下……
在逃跑计划被九魂祭祀开玩笑似的随手摧毁的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重新救出刀山后的彩加？如果说救出贺彩加已经变为不可能，那要怎样才能活下来？
我瞥一眼身后的百灵，脑海里不知不觉间浮现出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也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九魂祭祀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我的脸上，他刚才看到我的视线了……
九魂祭祀嘴角勾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林介音，年17岁，全族死于恶灵作祟，立志毕生追杀妖怪，远东猎人行会307支队，代号‘狂战士’的王牌猎人，如今却被鬼魅的妖血困扰，陷入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和迷惘——今夕对比，扼腕，惋惜，悲叹，实在堪称罕见之至的放逐之歌，命运的恶作剧。”
半月状的匕首挂在九魂祭祀的两根手指上，催眠般往复摆动着，像是在模仿阴晴不定的圆缺月影。
在说话的仿佛是这组变换的月亮，而不是九魂祭祀的嘴。
“你，林介音，你想回到人类世界吗？”
“不可能……”
那明明是，不可能实现的。
“您已经承认解药不存在了，这样的我……”
“我是九魂祭祀。生神敛聚，承奉天命，统率万灵的东亚阴阳道家之首。我说让你被承认，你就不敢被否认，我说让你回到人类世界，人类的世界就不敢排斥你。你可要知道灵化妖狐是如何罕见，如何的宝贵，只要你听话，我就会永远地宠幸你，让你永远留在你想要的世界里。”
九魂祭祀张开双手，但仪式匕首还在半空中悬挂着。
金光在站台上绘制出阵法，无数锁链从我的身边穿梭而过，只差将我捆起来了吧。
“你还有机会回来。”
九魂祭祀吟道，声音很低，却充满穿透力。
“你想要猎杀妖怪，而你终将获得更多，更多的敬畏，更多的地位……在我的力量之下，让你的夙愿更强而有力地存续下去，更加地光彩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