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想说的话,直直地看向朱貂幸,摊开双臂,露出胸膛——只是苦笑。
没有亲手杀人?那照你这么说,这座城市里的那些吸血鬼,他们也没有亲手杀人。你通过煽动酒席的气氛,制造伤者,搜集他们损失的生命,我看不出这个做法和吸血鬼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对,鬼族本来和吸血鬼就是一个种族啊。
从以前的射子弹到现在的射妖力炸弹,看来贺彩加被喂的还挺饱的。
“你想要我怎么赎罪?”我问道。
“我要你——!!!”
朱貂幸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她硬生生将自己的话语淹没在了过于激动的情绪中,双瞳中迸出可怖的火焰,那明明是纯粹的金色,却让我感觉仿佛有血丝。
朱貂幸用蛮力硬扯断我的锁链,一刀斩空,接着猛冲过来,刀柄硬生生砸在我的身上。
“砰——”
我的耳畔传来空气爆裂的声音,尽管已经摆好了架势,但我仍然被朱貂幸一刀砸出了至少一半的音速。
她的力量比先前至少大出三倍以上。
所谓暴怒的妖怪,在这种情况下会以几乎透支血脉与修为,也就是妖力的上限的形式去战斗,酒吞童子的后裔就是这种东西。
我的身体撞碎了一整堵墙壁,紧握镰刀,镇定地看向朱貂幸。
贺彩加依然没有动手。
之前我俩的关系没有败露时,她还得像模像样地炸我两枪,到了现在,我的旧友彻底动不了手了。
我镇定地盯着继续猛冲向我的朱貂幸,同样没有出手。
对于朱貂幸,我是有罪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因此,我现在,发自内心地,确实完全无法产生战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去抵御这家伙的无端怒火。
“两仪·坤,履霜坚冰,驯致其道,镰谣·霜降,兵策之十三·拒!”
我收起狐火,极其久违地,在镰刀上灌注纯粹的灵力。
朱貂幸所仇恨的,是身为猎人的我,现在我确实是猎人了。我叫纤音,当然我也记得,我确实有一个名字叫林介音。
青金色的烈焰迎面而来:
“给我——纳命来啊啊!!”
我将灵力排列成寒霜之势,与朱貂幸的“竹观”迎面相抵。
在清脆的斩切声中,极其出乎朱貂幸的意料地,我以区区百年不到的灵力修为,将她的锋芒偏折开了。
“你?”朱貂幸的怒意有增无减,“你竟然还敢用灵力对付竹观!?”
朱貂幸调整虎口,在她的刀刃上,青金色的鬼火退去一小半,然后染上一层诡异的灵光。
但接下来这刀没有砍中我或者我的术式。我用灵力托起一旁早被她砍断的柱子,任她将其砍成碎片,我则毫发无伤。
“你……??”
“哎……”
我依然难以克服失落的情绪,暗自叹气。
从战斗的方式来看,朱貂幸果然是那只恶鬼的侄女,狂暴,凶残,完全依赖自己的能量,全都一模一样——我完全想起来了,包括应该怎么对付她的作战方法。
阳妖力和阴妖力,同样是源自生命力的超凡力量,实际上的结构有很微妙的区别:阴妖力是以侵蚀的方式扩张的生命力,阳妖力的运行方式则是纯粹的扩张。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用于攻击时,阴妖力的破坏力更弱,却更具穿透力,至于阳妖力,会更加迅速地释放其伤害,更加凶猛,但衰减得也更快。用灵力结成寒霜,偏开它的锋芒是上策,但既然她的武器有能力切开术式,那么直接用纯粹的物质来吸收其伤害,其实也可行。
朱貂幸的攻击将我逼到了角落,我连续两段瞬步撤开,离开刚才那片计算机很密集的办公区域,来到以这个建筑以会议室为主的另一角。
我们把平民的区域破坏到这个程度,恐怕已经没法轻易复原,等到了明天,怕不是只能被当成是陨石碎片袭击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朱貂幸继续追过来,写字楼半掩着的玻璃门被她撞碎,护栏被她撞碎,景观雕塑和盆景被她撞碎,会议室的大门亦被她撞得粉碎,载着鬼火的竹观砍向我,于是会议室的长桌和长椅也在我的手中变成碎片。而朱貂幸的攻势依然毫无停歇。
“你这个杀人犯和小偷,给我忏悔啊!”朱貂幸嘶声大喊,“既然不忏悔,就给我反击啊,这个样子是什么,强行装无辜吗?你怎么不去死啊!?!?”
“……”
我忏悔了,确实正在好好地忏悔。
可是问题是,现在这个时候,瞎胡闹的那个人是你啊。
持续的厮斗中,朱貂幸不断切换着“纯粹的鬼火”与“鬼火+竹观”的战法,我也毫不含糊地用术式和实物应对着。
不知不觉间,我与朱貂幸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拉得过近,变成了既不适合大太刀也不适合镰刀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朱貂幸反提着刀而舍弃了挥舞,直接一拳朝我抡过来。
“啧……”
这个时候用狐火来抵御她的力量更合适,但我稳住心境,仍然选择用坤卦构筑结界,右臂抵挡朱貂幸的这一拳。
“……啊……”
我的右臂竟然没有传来痛觉。
因为我的右臂直接消失了。
其整只小臂,在朱貂幸的这一击下,竟然被完完全全,整整齐齐地,手肘以下全部“卸掉”了。
我几分钟前说愤怒的朱貂幸的力量至少比平常高三倍,这看来完全是我的误会,能把300年狐妖的身体一拳打成乐高,说一百倍都不为过。
酒吞童子的后裔?
好家伙,这个破坏力,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星熊童子。
说不定能什么武器和自在式都不用,徒手就把一整栋楼拆掉。
右臂消失了,挥舞武器就会变麻烦,不过,也正是因为碎得太干脆利落了,血脉的自恢复、怨瘴气的释放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我想了想,没有用虚肢来帮忙握住镰刀。
我的状态还远没有到极限,我还是想看看朱貂幸的仇恨能演进到什么程度——我想,说不定其实是我是想通过朱貂幸的仇恨看看我自己的仇恨。
断手的惊吓让我本能地撤开半步,我俩的距离稍稍拉开些许,朱貂幸却仍没有挥刀,而是再次抡起刀柄硬砸过来。
我不敢再硬承其力量,好在我对我的武器材质有信心,于是左手斜起镰刀柄,再次招架朱貂幸的攻击——但这一击的力量仍然超出了我的想象:镰刀柄确实完好无损,我的左臂也完好无损,却只是表面上——经过偏斜的力量传导到我的骨骼中,尽管仅仅只是一小半,却仍然让我的手骨如同放鞭炮一般接连开裂,碎裂点至少二十处。
冲击力让我撞穿会议室的侧墙,再次飞出几十米,朱貂幸拖着大太刀追上来,我再次托起巨大的实体抵挡,没想到在硬生生砍碎这件近吨重的大理石柜台后,明明握刀的手势已经被巨大的力量磕歪了,竟然还不收手,势头不减地砍向我——
我用灵力硬撑起左手,举刀格挡。
“铿——!!”
强弩之末的锋刃,仍然足以将我的左臂彻底压折,但这一刀毕竟是强弩之末,只听一声清脆却刺耳的响声,我的镰刀和她的大太刀,双双脱手飞了出去。
“你这个混账!去死!去死啊啊啊!!!!”
朱貂幸用身躯撞向我。
周围的空间本来不算狭窄,但我竟没来得及用瞬步躲开。
“咔嚓——”
内脏被挤压、肋骨碎裂的声音。
然后是墙壁破碎的声音、第二堵墙壁破碎的声音、玻璃幕墙破碎的声音、呼啸的风声——最后是地面崩裂,砖石飞扬。
重力将我的躯体凿在数米深的地面坑洞中,朱貂幸跪压在我的上方。
“你这个混账啊!!”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砸向我的头颅,我侧颈躲开,砸向我的左肩,将我的左臂彻底破坏,然后破坏的是躯干的各个部位,我蜷起身体,用腿抵挡——因此甚至包括我的腿骨。
双臂消失,肋骨碎裂,腿骨碎裂,多节脊骨碎裂,包括肝脏和一半以上的肠子……现在的我,如果只考虑身为阴阳系猎人的那部分,已经彻底没有还击的能力了。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反抗了?!你是愧疚了?……别给我装愧疚了,你不是连我的叔叔都敢杀,正义得不得了的妖怪猎人吗,给我继续抖狠啊!呜呜呜……给我挣扎起来啊,呜、呜呜……不是这样才对吗,来猎杀我,就像猎杀我叔叔一样,这样我才可以给叔叔复仇啊啊!!!”
“……”
“复仇……复仇,你这个杀手,我……呜呜……”
渐渐地,朱貂幸的嘶吼中出现啜泣声,啜泣变得越来越明显,攻击却变得越来越弱,一段时间之后,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我问道,“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我,要把你——!!”
朱貂幸再次提起拳头,却没能落下,话也仍然没能说完。
“哎……”
我落寞地叹了口气,因为喉咙里全都是血,所以我叹气也是哑的。
其实,朱貂幸的这个反应,正是这场战斗的后半段,我根本没有运用狐火和怨瘴气,也根本完全没有反击朱貂幸的原因。
我想,恐怕朱貂幸自己都根本没能想清楚。
我是朱貂幸的杀亲仇人,确实没错,但倘若如此,那显然贺彩加也是。
“我,我才……不管那么多啊!!”
朱貂幸颤抖地站起身来,单手举向天空,让竹观从上空飞旋而归,对准我,高高地举起这把大太刀。
“……”
我眯起眼睛。
如果这是她最终的答案的话,那么,我这边也到了解决她与这座城市的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了。
我开始重新唤醒血脉中的狐火,断肢虽然无法立即愈合,但是骨裂和骨折可以很快恢复,与此同时,我开始让怨瘴气在我的肢体断口上聚集起来。
但是她的攻击仍然没能落下。
贺彩加抱着狙击枪出现在朱貂幸地身后,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幸……”
朱貂幸僵在原地。
朱貂幸剧烈地喘息着,固执地甩头:“我……我……!”
可是,正在这个瞬间,百灵竟然也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诶?你……”
百灵本打算将我扶起,但在此之前,她突然被朱貂幸吸引了注意力,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是……诶,诶啾,你竟然来这座城市了吗?你就是,莫非就是那个——小明的侄女?”
“……”
朱貂幸跪倒在地。
泪水浸湿了她身下的土地,凶暴的鬼族少女只是流泪,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