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对……我想起来了。
这东西是爸爸在我临行前和我一起锻造的,结实是固然结实,但它本质上是带术式的。
在失去了灵力加持的前提下,它的强度其实也没有那么高。
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他打下赌约的那个时代快结束了,赌约即将落定,而这场决战,恐怕也差不多了。
而确率那边,用短杖落下一刀后,法杖没有再次脱手。
她恐怕也已经丧失远程控制这把节杖的能力了。
两只缥缈的狐耳从她的头顶萌生出来,和双马尾一起幽怨地摇动。
“呼……”确率长叹了一口气。
我盯着她。
确率晃了晃自己的辫子和耳朵,像是在晃动童年的拨浪鼓:
“嗯呢,看来,现在我的力量也耗散得只剩妖力了。……是从妲己那里拿到的遗产那份,现在,我和纤音姐姐都是后天狐妖了哦。”
“哈……”
那种不在乎的语气算是什么?
想佐证些什么,你其实一心为公的鬼话吗?还是想营造那种同类相残的悲壮,暗示我们其实都是文明的一份子?
可文明才不在乎什么身体的种族——
我舔舐着自己的虎牙:
“——别侮辱人了。”
最后的最后,三百年修为,仿佛回到起点一般的数字,我将血脉中剩下的那些妖力,尤其是留到最后的那股,一齐激活沸腾起来。
司徒莫娜说过如果她能走到这一步,她会想这么做的。
虽然实际上我并没有把她全部留到最后,神龙种的那一半最开始就甩出去了,不过我们至少确实到这里了。
手握残刃,银绯色的狐火从浮于表面,到延伸,到成倍的膨胀,再到充满视野,变为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冲天妖火——但这还不够。
我快步踏向确率,她也聚集起自己的几乎全部力量。
我吸足了空气,屏住呼吸,屏住满腔剧烈翻滚着的全部的情绪和业炎,然后,我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
“……”
“……………………”
然后是沉寂。
妖火的爆炸其实是有声音的,而且很巨大,但这个时候再在乎那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的断刃刺进了确率的腹腔。
确率的短杖也捅进了我的胸膛。
最后果然还是我吃了亏,狐妖和人类的纯体术对拼不应该是这个结果,不过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血流汩汩下涌。
我的多,确率的少,但是其实只差一点,我的再造血能力还在,确率没有那种能力。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那道冷眼旁观了我们一整场的灵力中轴,忽地急遽变亮起来。整个渺远的相位都随之发出嗡鸣,周围回旋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快,却也变得越来越窄,除了那条最清晰的环带之外,只剩几条纤细暗淡的附庸,仿佛大行星的主次星环。
“时候到了。”
确率轻盈耸肩。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不过气息变虚了,失血对她影响不小。
“是,时候到了。”我也平静地点头。
确率和我对视着。
她没有对我的态度感到奇怪,显然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祁响“有可能”在某一时刻被击败。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很平静。
确率又说道:“已经全部结束了,你,呼嗤,真的还不肯放手吗?”
我冷哼:“这样双方挂着,倘若能把你耗死,接下来也没人能重启你那个假模假式的宏伟理想了吧?不是挺好的吗?”
“但是,就算这样。你也没法阻止正确的实验结果传出去呀?就算我们不做,其他地区也会有人做,就算他们没法使用这么干净利落的计划,他们也一定会去做呀。”
确率摇头。
“我死掉,没关系哦,庄一律前辈葬送自己的时候没有犹豫,我,我也不会。只要能踏上新阶段的台阶,对于使徒和人类……就已经是最大的喜讯了。”
“呵……结果成‘双赢’了吗?”
“嗯~,算是吧?”
“还真是™赢麻了。”
我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血沫。
确实是胜利了,却赢得这么讽刺。
我就这么和确率固执地对耗着,看着那道光柱变得越来越亮,等候着最后的基准点坍缩下来——等待着所谓“新阶段”的到来,以及确率的计划本身的崩断。
血流汩汩落地,不小也不大,像是各种意义上的沙漏。
“铃……”
“……”
“叮铃…………”
“啊?”
就在这个瞬间,铃声响了起来。
我和确率都瞪大了眼睛。
我甚至以为这是噩梦惊醒的闹铃——以为从千歌百灵开始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身边的东西都还在,这声音分明是从我的手机中传出来的。
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应该有信号。
“叮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一直在响。
我犹豫着,尽可能维持着与确率的互捅对峙,抖动着左手,去按通了手机的免提键。
“……喂喂喂?”
传出来的声音大大咧咧漫不经心。
“哎哟喂,可算是打通你们了,想接通这个信号可不容易啊,靓丽的绝世天才美少女纤音小姐,还有终于得偿所愿**.女化的老庄啊,这么久不接电话是怎么啦?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令人心头一惊的发言,没想到竟然是万户芸。
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却不知该用什么寒暄开口,确率更是满脸莫名其妙,而电话那头竟“贴心”地猜出了我的心境,直接往下说道:
“哎哎哎,不过纤音小姐也别急啦,你不用急着说话也行的。这话我主要说给老庄听,或者说,现在叫确率是吧?确率小姐,你在听吗?”
“……我在的。万户芸大哥,你想干什么?”确率应答。
“我没想干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搞出来的那种地方我八成进都进不去,我能干什么呢?”万户芸笑道,“就随便聊两句嘛,叙叙旧,你们现在应该也已经闲下来了吧?”
“嗯呢。”
确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看了看我的断刃:“从最重要的那个意义上来看,算是。总的来说还是非常感谢你,万户芸大哥,但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主要还是辛苦你啦。”万户芸还是笑,“那么也就是说,开奖时间要到了吧?”
“……”
开奖。
我注意到确率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她没有对此回应。
万户芸便往下说:
“嗯……怎么说呢。确率小姐呀,毕竟你现在已经不等于原来的老庄了,变成这么可爱的小确率了,我也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我们俩之间,我们仨之间的故事。”
“……”
“现在时候到了,就算你不记得我也还是得说,这也是约定的一部分。”
万户芸的语气平静,那种玩世不恭感减弱不少。
“我知道你们在做那些实在的力量理论论证的同时,也做过不少史学佐证,什么人类缘起,什么人类飞升之时,什么山顶洞人什么尼安德特人之类的。所以,我想你其实应该能顺着往下想到……”
“…………”
他想问什么?
确率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反问,她的眼神中是不解。
“在我们人类出现之前,生命就已经存在,在文明存在之前,就已经有生灵知道建起自己的家庭,知道什么是自己什么是存亡……那么,嘿呀……”
万户芸以一种诡谲的语气讪笑了一声。
“我是说,如果,”
万户芸说了下来。
我屏住了呼吸。
万户芸说:
“如果我们的世界有一个中心,如果,这漫漫传承的文明长路,真的有一枚万年相传的薪火。”
“…”
“你凭什么觉得这枚火种会是精神或生命?”
“……”
然后是忙音。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似乎有哪里的弦绷断了。
在确率的那根弦绷断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也有哪根神经绷断了。
我感觉自己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了“二二得四”。
我想起了那些互相混淆的力量痕迹。
我想起了由万户芸抛给庄一律,由庄一律抛回给我,最后由我抛给胡天庆的那个谜题:倘若从灵力里抽取出妖力,那么会发生什么?
最后,我想起了“根本没有魔力生物”。
回忆的走马灯从眼前褪去,我看到确率的双眼失去神采,我赶紧将两人的武器从各自身体中抽了出来。
紧接着,那道纯净的白色从轴线垂直而降。
我将确率扑倒在我的身下,拿出最后一丁点儿尚能控制的力量,用自在式凝聚成结界。
“……——唰啦——……”
渺远的相位溃散开来。
无穷多的景象从我们的视野中呼啸而过,现实重新坠回我们的眼前,又或者说,我们终于坠回了现实世界。
我和确率驻足于广场之上,阴阳师大楼不知何时已彻底垮塌,之前的所有人,包括从昏迷中醒来的董蜂花和脱离困境恢复了的双杏,全都围观着我们。
庞大的力量从天而降,那些从城市中抽取的、被卷入的、被挪用的、被投入的力量,全从实验中释放出来,复归原主。
刺眼的光芒跟着一起坠落下来,将实验的痕迹烙在废墟中。
至于那结论是什么。
不用说,谁也别想当那个基准点,在那个点上,根本不存在生命。
“……”
确率颓然跪倒,仰起头,长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