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11月3日,距离我的死亡还有58天,我和父母已经退了在学校旁租的房子,回到了原来的家,于娜娜再也无法联系到我了,我告诉父母,让他们告诉老班我只是突然转学了,转学去了南方。
听我妈说老班哭的很伤心,她说我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学习又好,长的也漂亮,又很乖,当然,除了最后一条,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自己的,唉,结束了,全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我拿到了老爸给我的很大一笔零花钱,他们让我出去随便玩,只要晚上回来就可以,但是叛逆期的我却还是很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多陪陪父母的,我这样一个要强的人也会害怕孤独,害怕被人永远遗忘……害怕……
“为什么,你们不陪我一起出去呢?”我仍然装作平时那种酷酷的样子对父母说道。
“我们老了,怕打扰到你玩的不开心……”我妈边洗菜边对我说。
“啊……那个……你们可以生二胎啊……弟弟妹妹什么的……那个……”我装作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
“我和你妈确实在考虑这件事……那个,小雪……你想让你的弟弟或妹妹叫什么名字?”我爸抬起头说道,再过一会儿他就要上班了。
看着西装革履的父亲,我忽然有种“原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的错觉,但我还是无力的吐槽道:
“喂,你们两个真就当着我的面说啊?我说,要是男孩子,就叫林山,女孩子就叫林雨怎么样?”我的心中不由得宽慰了许多,侃侃而谈道。
“想的倒美……”我妈有些凄然的笑了笑,我回到房间,换上了唯一一件牛仔布裙子,也是我从来没穿过的,然后又在里面穿上连裤袜,出了家门之后,我又在附近的服装小店买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眼镜框,把帽子压的很低,生怕被谁认出来,即使我的同学都不住在这里。
上了公交车,我直接往游乐场去了,以前还有所顾忌,现在,我也想试试摩天轮(过山车还是算了……),可就在我打开QQ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但是已经堆积了几百条信息的聊天记录(我只对特定的几个群聊设置了消息提醒,因此不知道这件事)。
卧槽这是谁?于娜娜吗?不可能啊……
我猛地点开那个对话,没想到发对话的居然是那个在医院揭穿我快要死翘翘的事实的那个女孩。
“这家伙比我还惨吧……”我默默的想着“她出过医院吗?当时在医院……她在二楼,我在三楼……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那女孩发的信息居然全都是“在吗,大姐姐?”
“我们……是朋友吧?”“求求你了,陪我说说话吧……”“现在是夜里三点,你睡了没有啊……我还没有睡呢……”“我好害怕,我妈妈睡着了,我还没有睡着……”“我好害怕……”
长长几百条,居然全都是这些信息,直到昨天晚上,她忽然不发这些信息了。
我心中一颤,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我立刻在下一站下了车,并换乘地铁一路来到了第一医院,穿过匆匆的人潮,我终于来到了那个地方。
“啊,在二楼门口等我,姐姐我马上就来哦!”我对她发了这样一条语音,脚步也不由得逐渐的加快了。
没想到,她竟在那楼下等我,她又换了一顶假发,比原来的看上去要自然些。
这世界活着的人,此时此刻恐怕没有人更能比我懂她的心情了,我立刻紧紧的抱住了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犹豫了一下,也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却听到她在小声嘀咕:“嚯……真是健康的身体啊……”
“我也算是瑜伽高手呢……”我松开了怀抱,拉着她的手说道,此时此刻,我甚至觉得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已经超过了我和于娜娜十七年的友谊。
“你父母让你下来玩吗?”我拉着她的手走向旁边的大花园,那里有很多康复期的病人。
“让……只要不跑出医院就好……”那女孩吐了吐舌头说道。
我不敢用力捏她的手,她实在是太瘦弱了。
“那我们去那边转转吧……”我指了指前面的水池,那女孩点了点头说道:“嗯,可以……”,没想到,她居然出乎意料,又欧亨利似的很乖。
“你居然接受的这么快……”她看着前方的小路说道。
“啊……姐姐我现在学都不上了,搞的我不接受就不会……不会那个一样……”我有意回避了之前我差点精神崩溃的时候。
“我怎么觉得……”她忽然张口欲言又止似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家伙……浑身上下姬里姬气的?”
“哎?基?”我顿时愣了,道:“我是女生唉,怎么搞、基、啊……看帅哥哥们互相暧味的新时代兄弟情不才是姐妹们爱看的吗?”
“有女生喜欢揩你油吗?”那女孩偏过头来看着我说到。
“嘻嘻嘻,人美多受罪嘛,女生和女生之间乱着玩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笑着说道。
“你还真是不谦虚,不过,你这种女生,就是容易让别的女生恨不得把你紧紧攥在手里呢……”女孩漫不经心的看着前面的喷泉水池说道,我们仿佛已经成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听到这话,我顿时想起来了于娜娜,不,我……我已经忘记她了,我不认识她……
看到我的表情,那女孩立刻眼珠一转,调转话题说道:
“我叫顾白,雪白的白,以前只知道你网名……所以……”
“啊……那个……我叫林雪,雪白的雪,嘻嘻……”我连忙回答到。
“我们还挺般配的……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吧?之前的事情……对不……对不……”名叫顾白的女孩小声的嘀咕着,我从后面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道:“当然当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嘛……而且,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朋友啦……”
听到这话,顾白仿佛若有所思,道:
“你没有告诉你同学吗?”
“他们会以为我转学了……”我无奈的道。
“我都没有上过学……都是我那个教书的爸一直给我辅导……”顾白摇了摇头,看着脚尖边走边说道。
“那你妈妈呢?”我很快的问道。
“知道我有病治不了,成了精神病跳楼了……”顾白若无其事的说道。
“啊……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连忙摆摆手说道。
“我很累了,让我休息会儿吧……癌细胞扩散全身的痛你懂吗?”顾白走到一处公园躺椅上坐了下来,椅子上还有其他人,我于是只能在一旁站着。
看着周围都在康复的人,我忽然感到一丝丝悲哀,如果我现在就把我和她的情况说出来,估计会有不少人为之动容落泪,甚至会引起轰动来帮助我们吧?但是,我们比谁都清楚,眼下怕不是只有神仙才能救活我们,更何况,我林雪绝不是会去乞求别人怜悯的那种人。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笑着说道。
“好啊,不过我能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
……
“ KCF”快餐店送了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挂坠,顾白显然很喜欢,于是我就理所当然送给了她,店员姐姐大发慈悲,又多送给了我一个。
回到她的病房,我见到了刚刚从学校回来的父亲,我想了一会儿,没有说出我的情况,只是表示很高兴能成为他女儿的朋友,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却比我父亲年纪还小的男人,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总有远远比我更惨的人,夜晚将至,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早早的回到了家。
我有意避开远处学校灯火通明的灯光,那光在刺痛着我的瞳孔,我绕了很远的路,最后走着回去了,我想在看一看这里。
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唉……
说实话,我并不想有人为了我而哭泣。
夜晚的风带动了我悲凉的情绪,但总算是有顾白这个难得的朋友来缓解我的恐惧与焦虑和不安了,可是接下来的生活,就要这样流水账直到死的那一天吗?去旅游?我并不想去哪里旅游啊……
这时,我路过了一家小书店,上面摆放着几种热卖的期刊,其中一种有关科普类的封面还是一个多星期前的狮子座流星雨。
我忽然看见了藏在角落里的几本装订好了的《时间简史》,哎,这不是高一高二的时候男生们最喜欢拿来吹牛的书之一吗?我好歹也是物理竞赛省级二等奖(没毛用),没拜读霍姥爷的这本书真是有些遗憾啊……
唉,一个女生偷偷买《时间简史》看,怎么有种莫名的浪漫的感觉呢?
“50块?这么贵?”老板报出的价格却让我有些吃惊,我迅速装作看别的书,然后偷偷用手机查了一下,果然,某宝上可便宜多了,甚至可以白嫖电子版的,不过我相对来说还是喜欢纸质书,尤其是这种书,某宝快递要三四天才能到。
三四天?我……我可等不起了啊……省了一辈子钱,现在还不能任性一点?
买……买tm的。
“老板,我要了,付支宝还是微信?”我霸气的说道。
老板有些错愕,道:
“这书现在都没人买了,40便宜卖你吧……那些《三体》也很久没人买了,你想看的话三本一共六十卖你了,这三本单买的话一共好几百呢。”
我犹豫了一下,好像班里就我一个人没看过……
不,我不能再去想那个集体了,这三本书也不是我能看完的。
“来不及看那些了,我要这本就够了……”我匆匆付了钱,带走了那本书,抬起头,夜晚星空的画面是那样美丽,我迫不及待拆开了书,就着路灯就看了起来,果不其然即便是我也看不出什么甲乙丙丁出来,只是单纯的觉得那好浪漫——
我们对于这个日日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知之甚少
我们几乎不会去思考使生命得以实现的阳光的产生机制
我们也不会去思考会将我们束缚在地球上而不致于使我们被抛到太空去的重力
我们不会去思考我们由之构成并依赖其稳定性的原子
我们中很少人会用大量时间去思考自然界为何如此
宇宙从何而来
它是否一直存在
时间是否有朝一日会倒流
人类的认识是否有一天会有终点
物质的最小组成部分是什么
为何我们记住过去而不是将来
为何存在宇宙
……
等一下!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宇宙从何而来,它是否一直存在……为何存在宇宙……我的老天,这是问题吗?我以前,光知道流星雨很好看啊……
那霍金知道宇宙为什么存在吗?我怎么感觉,他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翻了翻,果然,连霍金也不知道宇宙为何存在。
我渐渐头皮发麻,好奇心冲破了一切,一直到那天晚上,整个夜里,我燃烧了我剩下生命的五十七分之一,依靠着浅显的高中物理知识,才终于把这本书看的一知半解。
可是到头来,所有的问题都变成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一个终极的杠精问题,可是在这个问题和巨大的未知所构建的基础上,我却只有不到两个月的生命了,我又开始感到愤怒与不甘起来,为什么,我……我愿意去研究物理啊……我不去挣穷人的钱,求求老天爷……不管是谁,可以让我不要死吗……我保证,如果我侥幸活下来,我一定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基础物理学中。
但那有什么用呢?最后,我还是后悔、不甘、愤怒、悲凉中带着几分释然的把那本书丢进了床头的垃圾桶里。
明天顾白还想要见我,我也想要见到她,快点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