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前:
乌萨斯切尔诺伯格北城区
没有月光的夜晚,暴雨倾盆而下,打湿了泥土,青草的香味和泥土的腥味混合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来。此时已是深夜,其他孩子都已经睡觉,可是她却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淋着暴雨。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那是小女孩的母亲。
「快朝......野外........的村庄...跑。」这是她母亲临终前对这个小女孩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位母亲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残忍杀害。为什么?因为她感染了矿石病,是感染者,而感染者在这片大陆上,终究是活不下去的,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小女孩的脸上流下一滴水,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的头发已经被暴雨淋得不成样子。
「妈妈,最起码让我找个地方把你埋起来。」小女孩低声的耳语。她两只手拖着她母亲的尸体 可是一个9岁的孩子,又有多大的力气呢。小女孩侧身吃力的走着,雨点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身上。突然,背后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吼叫声。
「外,那个人呢,尸体不见了啊!」
小女孩听到了,连忙加快了步伐。「妈妈,妈妈,我们得快点,不然...不然...」她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对她已经冰冷的母亲说道。
「喂,找到了,在这呢!这个臭虫感染者的女儿要把她带走了!快追!」
小女孩开始急促的呼吸,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妈妈」两个字。可是她哪能有几个士兵跑的快呢。小女孩一边急促的呼吸,一边高频率的回头看。士兵们拿着短刀,穿着黑色的制服,嘴上带着隔离呼吸用具。已经到她的眼前了。
「喂,如果她再跑就连她一块杀掉。感染者的子女,杀掉也无所谓。」
「妈妈...怎么办,妈妈.....这种情况你没教过我啊。妈妈....」
前方就是通往城外的道路。可是士兵已经在她的身后踱步了。
「别跑了!你也想死吗?!」士兵吼的很大声。他一脚踩住小女孩母亲的腿。
她绝望了。她在那一刻到底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飓风把大雨滴都吹在了她那稚嫩的脸上。她放开了死死抓住她母亲的双手。跑了出去,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用胳膊蹭了一下从脸上滑落下来的雨水又或是泪水。
「别追她了,把这具尸体拖回去处理掉!」这是小女孩在蜕变之前听到的来自天堂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说这话的人,不是天使。
她一头栽倒在村边的树坑旁。此时她的内心估计已经崩坏掉了吧。天空中的雨滴都聚集到了她的身旁,如碧蓝的涟漪,在她身边游动。一位中年妇人在出来收衣服时,把她带回了家,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女孩已经是感染者了。
15年后: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孩子,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梳在肩膀后面,深蓝的眼眸,小而尖的鼻子。那位妇人告诉她,她叫「布尔德」,没有姓。她在村子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除了天天吃不饱以外。
「布尔德,来搭把手。」
「好的,奶奶,这就来。」那位妇人已到知天命的年纪,而布尔德也已把她视作新的亲人。
「沁」是这位妇人给她取的小名。
「沁,明天村子里的宴会,你去吧,穿得漂亮一点,去多吃一点好的,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上油了。哦哦,对了 最重要的是,别忘了带回来一个帅小子啊。」老妇人说话的语速已是慢慢吞吞,但是布尔德却听得很认真。
「啊,真是的,奶奶你怎么总是这样啊!」少女撅了撅嘴。
老奶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移到了脸后。
寂静的夜晚,少女来到了村中唯一的一栋大别墅里参加宴会,这是村长每两个月都要设的欢庆宴,庆祝村子又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年。少女身穿一套小西装,淡淡的黑色,凸显出复古的时尚感而且非常华丽,内搭白色立领衬衫,让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下身搭配的黑色紧身裤特别凸显腰身。别墅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多看她一眼。
「晚上好,小姐,想跟我喝一杯吗?」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士,他没有穿得多么正式,黑色带毛的大皮衣,皱皱巴巴的黑长裤,简陋的一双短靴。与这宴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却敢自然的前去和少女搭话。那可能是因为他的微笑浸满温暖于人心。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短发整齐而浓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少女先是一愣,随后也眯起眼来微笑的答道「好啊。」吵闹的宴会上,他们两人在角落处共进了五小杯酒,在这期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的声音。
「宴席散后,在别墅东边等我好吗?」他流利的说道。
「好。」少女也羞涩的点了点头。
「你是菲林人吗?」少女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是啊,你呢?」男子那微笑的脸庞让人安心。别墅外花园的方形石墩上,两人正在谈论。
「我是鲁珀人。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哈哈,原来鲁珀族都是美女吗?」
「啊真是的,不要这么说啦!」少女把头别向一边。
「不如明天我们也出来聊聊如何?」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啊,真是抱歉,我叫卡勒尔,就住在村的南边。」
「啊,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奶奶她要着急了,我们明天午后还是在这里见面吧。」
「好的,小姐。」
「哦呀, 怎么这次回来这么晚,是饭菜太好吃还是找到了心仪的人啊?」老奶奶一边往火炉里加着木条 一边缓慢的说道。
「啊,都不是啦,真是的,我要睡了,明天早饭我来做,奶奶你不用早起来啦!」少女的脸微微涨红,随后便跑到了房间里。
「这孩子,还怕我抢她的帅哥吗?真是的。」老奶奶自言自语的关停了火炉。
次日的一早,少女吃完早饭便开始在房间里梳头发,用着一些便宜的化妆品。她的心里在期待着与他见面,这还是她心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咬了咬嘴唇,随后又微微一笑。她没有吃午饭,趁着奶奶在院子里收衣服时,她悄悄的出了大门。
「奶奶,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了,午饭不要等我。」
「等等,沁。」奶奶突然出现在门口。
「你就是要去见帅小伙吧,你看你头发梳的比昨天参加宴会还要柔顺。」
「果然什么事也瞒不住您啊,奶奶,他叫卡勒尔,就住在村子南边。」
「是吗?那等会儿把他叫来一块吃午饭吧!我把那只海鱼炖成汤。」老妇人一脸坏笑。
「啊,怎么可能啊,奶奶,我们这算是第一次见面啊!」
「哎呀,没事没事,你快去吧,我要是见不到他,你也别想吃鱼汤了!」
「啊,你好可恶啊,奶奶,你等着!」说罢,她便快步出了门。
到了约定的地方,卡勒尔这次穿得也算正式一点了。
「中午好,美丽的小姐。」
「算了,你还是别这么和我说话了,我受不了。」
他们坐在了花园的一角。
「不如我们去买点东西,顺便作为礼物送给你父母?」
他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担在膝上。
「卡勒尔?你怎么了?」少女晃了晃头发,凑到他身边说道。
「我的父母在玻利瓦尔,而且不知道他们是死还是活,这么多年,什么音讯都没有。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为什么?是被赶出乌萨斯的吗?」
「我只记得,他们对我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们要离开乌萨斯几个月。结果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
「........」少女把手搭到他的肩上。
「那些充满恐惧和苦闷的夜晚,以及现在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是我一个人挺过来的,我已经.......」
「习惯了,对吧?你是想说这三个字吧。」少女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我没见过我的父亲,只听我母亲提起过。她说父亲是一个大商人,可是因为一次天灾,他的生意赔了,他现在奔波在外,只为把钱还上。」
「那你的母亲呢?」卡勒尔缓缓抬起头。
「她死在我的眼前,而我在那时拥有了源石技艺。」
「也就是说,你是...感染者...」卡勒尔的眼睛突然睁大然后又变小。
「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感染了矿石病,而被那些士兵四处追杀,我们两个几乎每天都在流浪逃避,每一天都是苟活。而那个晚上,母亲出去给我打水喝,却被那些士兵抓了个正着,她被刺了一刀,而那些士兵却不依不饶的非要她的尸体,我本想好好的埋葬母亲,可是我为了自己活下去,我只好抛下了她,自己跑来了这里, 才遇见了德菲丝尔妇人,她收养我到现在。」
突然,卡勒用双臂环抱住布尔德的上半身。
「喂,你干嘛...突然这样....」少女涨红了脸。卡勒尔的体温和喘息都缓缓的在她身上流动。
「你再也不用逃避你的过去了,布尔德,我也是。」
少女听到这里,把手也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会陪你,守护你,对你不离不弃的,布尔德。」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
「你也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卡勒尔。」
他们就这样抬头望着夕阳,心里彼此相望着彼此。太阳缓缓的落下了地平线。
「奶奶,我回来了。」少女拉着身后的卡勒尔,来到了小屋子的门口。
「哇呀,哇呀,真是个帅小伙啊。」老妇人大笑着从厨房出来。
「您好,德菲丝尔妇人,我叫卡勒尔。」他在老妇人面前鞠了一个躬。
「好好~名字也很帅气啊。我们餐桌上聊吧。」老妇人歪着头,嘴上的微笑就没有消失过。
「啊,奶奶你收敛一下啦,我好不容易把他带来的。」少女撅了撅嘴。
一年后:
布尔德与卡勒尔,已经结为夫妻,他们没有叫其他人,只是德菲丝尔妇人既当见证者,又当神父。这是少女布尔德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心里的那种悸动,那种喜悦,她从没有体会过如此开心的事情。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们住在一起,每天卡勒尔帮老妇人收拾屋子,做一日三餐,然后便是和布尔德一起在田间漫无目的的散步,他们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看着落日把天空染成淡蓝和橙黄相间随后夜幕降临。
只不过,人间和地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
「布尔德,今天村子里要开一个大会,我不可能站那么久,你带着卡勒尔去吧。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老妇人缓慢的开口说道。
「是,知道了,奶奶。」
他们两个到了广场,空气中弥漫着猜疑的气味。村长发话了。
「乡邻们,昨天有个官兵来到我这里,怀疑我们村子里有一个潜逃的矿石病感染者!」
布尔德倒吸了一口凉气,卡勒尔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腕,示意让她不要出声。
「当然,我和你们生活了这么久,我更相信的是你们,但是要是你们其中真的有感染者的话,我不会和那些士兵说,我希望你能自己离开这里,我们都会装作不知道。」
布尔德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卡勒尔拉着她开始往家走,离开了广场。
「怎么办,卡勒尔?怎么办?」少女很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性。她使劲的摇晃着卡勒尔的胳膊。卡勒尔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回到了小屋。
「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脸上都根挂了一串辣椒一样?」德菲丝尔老妇人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布尔德,你不能走。」老妇人急得要哭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走的。」布尔德用稍微平静的语气俯下身子安抚着床上的老妇人。
卡勒尔低着头,手一直在不停地捶着门框。不一会儿他又坐在凳子上,眉头紧皱,但是一直没有说话。
「我会把你藏好的,今晚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多想,我今晚就看一晚上门,你不用担心我。」卡勒尔把布尔德搂在臂弯里。
「为什么?我仅仅只是想要过普通的日子,只想安稳的度过每一天。仅仅只是...过了三年...」布尔德抽泣着说。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你先去休息,不要多想。」
第二天早上:
「那些士兵已经进村了,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那个感染者。」卡勒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小屋。
「他们到哪里了?」德菲丝尔老妇人急切的问道。
「刚从北边开始。」卡勒尔把目光侧向一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猛的跨步走到布尔德身旁。
「沁,你必须先躲起来。」他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卡勒尔,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她用微弱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几乎已经快忘记了我自己所经历的困难,我把这里当作我的第二个家,现在却让我从我的家里出去,躲起来,哪里能再成为我的归宿呢?」
「........」
德菲丝尔老妇人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突然,门外传来了叫喊声。
「怎么?...这么快?」少女的语气中充满了胆怯。
「没办法了,布尔德,你先出去自首吧!我后续会去向那些士兵求情的。」卡勒尔歪着眼睛看向布尔德。
「你说...什么?卡勒尔...你刚刚说...让我去干嘛?」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了原地。
「你在说什么啊!臭小子!」德菲丝尔老妇人也吼道。
「要不然能怎么办?我们不管躲到哪里,都会被发现的!我们面对他们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卡勒尔用力捶了捶墙。
门外士兵的喧哗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卡勒尔把一旁的布尔德拉了过来,朝门口推她。
「你快点出去!不然我们都会死的!我还不想死呢!」
布尔德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你不是说...会保护好我的吗?」
「现实早就让那句话变成泡影了!面对现实,我也无能无力啊!」
「你这个混蛋!」德菲丝尔老妇人大叫着,想把他的手拽开。
「臭老婆婆现在就不要再来碍事了!你也想死在那些士兵手底下吗!」
布尔德想挣脱开,可是却被卡勒尔一拳打倒在地。德菲丝尔妇人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说过了,臭老婆子不要再来碍事了!」卡勒尔从身后的小木桌上拿起了切水果的小刀。狠狠的朝老妇人的腹部刺去,血液染红了银色的刀尖,流到了木制的地板上。老妇人缓缓的躺在了地上。卡勒尔拿着刀,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
「奶奶!奶奶!」她哭了,她跪倒在老妇人的身旁,她已经泪流满面,她把头趴在老妇人的胸前,嘴里一直叫着「奶奶」。
「沁,我的...女...儿...。」
布尔德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泪水如雨滴一般低落在老妇人的尸体上。
「喂,这是什么声音,这里发生什么了!」门外传来士兵们的叫喊声。
「我干脆把你也杀掉吧,这样我不会死,整个村子的人也不必有麻烦,或者你现在就自己走出这个门。」卡勒尔用冰冷的语气对布尔德说道。
布尔德只是跪在地上,看着倒在地上的德菲丝尔老妇人,一直不停的抽泣。
「喂,我说话你没听见吗?你作为感染者,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布尔德低着头,缓缓的站了起来。她用力的咬了咬嘴唇。
「卡勒尔...你...」话音未落,一根冰棱便从地上刺穿了卡勒尔的身体。这让他直接咽了气。
「咚!」的一声,一个士兵踹开了木门,后面还有四个人。士兵先是低头看了看地下的尸体。随后便大吼道
「这家伙是感染者,她已经用法术杀人了!把她杀掉,不能让她逃走!」
布尔德低着头,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她的心,已经死了。】她伸出手臂,几十根像电线杆那般粗细的冰刺逐一刺穿了这些士兵,他们临死前甚至没来得及叫喊一声。
村子东头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她知道,是村民们聚集起来了。可是她怎么知道那些人是来帮助她的,还是来驱逐她的呢?
「干脆,全部...毁掉...」布尔德此刻的心里这样想。
她把胳膊朝天空举起,几道直冲云霄的水柱从地下冲了上来,村子里木制的房屋根本抵挡不住这如洪水一般的摧毁程度。布尔德就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前方的一片狼藉。村民的惨叫,房屋破碎的巨响,水波激起的涛涛声。她的脸上又一次布满了水滴,只不过这次,她的眼角,是干的。
村子里安静的出奇,从远处望去,这里就是一片平地,没有房梁的顶,没有人烟,没有小路,同样也没有人心。布尔德踉踉跄跄的走在湿润的泥土路上,昏暗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村子被她毁掉了。她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卡勒尔的那句话
「你作为感染者,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已经理解到了,这片大陆,都把感染者视为异类。她已经不会再对这片大和这里的任何人抱有一丝感情了。「沁」这个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这之后,她只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动,诓扶自己内心的正义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