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于是，三小时后的现在。
我和斯特洛先生来到了一家银行。
为让我了解凡尔莫斯这座城市，他向杰弗斯先生要来了5英镑的巨款。
而我，在银行外无趣地环顾四周。
等待着斯特洛先生在银行里货币兑换。
5英镑的金额——虽然我数学没学得多好，但一定不是个小数目。
对普通人来说……一定是超乎寻常的巨款吧。
看着银行外的汇率栏，以及前段时间花几便士就能买到的面包，我不禁心想。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么多钱财这件事，我简直不敢去想。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单纯来说有吃有住的我比留宿街头的人要好得多了，但是我一想到——长时间兢兢业业都赚不来这点钱财的底层劳动者，此时突然拥有这笔财产会去做什么这点。
想到现状。
不禁思考。
不懂得消费的人，不敢消费的人，不想消费的人，以及肆意消费的人，每个人都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并不是——我能理解的事情。
“抱歉，久等了。”
斯特洛先生从银行里走了出来。
手上还多了一个拉杆包。
“怎么又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是等太久了吗？”
斯特洛先生泰然自若地靠了过来，一手提着看起来很重的拉杆包，一边把空闲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不，没什么。”
不如说我在想艾尔米德先生的事。
斯特洛先生和杰弗斯先生谈话了半天后，让我一直在意的事。
“梅莉，总是把事憋在心里不说，我们相依相偎的关系就要结束了。”
“会结束吗？我不是像现在这样，牢牢地被斯特洛先生固定在身边，就像被现在被你揽住一样？关系好的很哦。”
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我不大喜欢。
但一下子将斯特洛先生推开，那完全就是失礼。
一点都不礼貌。
我觉得人与人偶，男女有别这部分终究得劝诫他一下才行。
不然总会得寸进尺。
“你也不过太过担心艾尔米德那家伙，警局里的猪扒饭伙食可比我宅邸里要好多了，反倒是他才和你认识没多久，怎么对他这么关心？”
我在想什么，斯特洛先生总是提前猜到了。
“并不是关心，只是比较在意。”
“不是一样吗？到头来我和梅莉之间的关系，都不如一个中途走进我们二人世界的路人吗？”
“要是斯特洛先生再用「二人世界」之类的肉麻词汇来形容我们的关系，那恐怕我们的关系也要到头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们的关系不是刚刚开始没多久吗？”
“哈……原来才刚刚开始啊？”
“好了，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也确实该收敛一下。”
艾莉娅修女的委托工作差不多也要开始了——斯特洛先生这么说道。
“……”
虽然我很感激斯特洛先生切换了话题。
但那种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的笑容，总让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坦白地说，我不高兴。
他说到的委托也同样不是什么让我感到高兴的事情。
因为那是非正常死亡事件的现场勘验。
那是接触死者的工作。
尸体检验什么的，我完全没有经验。
“怎么一听到准备要工作，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是担心应付不过来，或者做不好吗？”
“嗯。”
我点了点头。
斯特洛先生在某些奇怪的细节很敏锐，应该说莫名留意我的表情。
不知道用意是什么。
但不容小觑。
“倒也是，毕竟医生这样的工作经常接触伤者患者死者，容易沾染疾病的同时……又会因为对方的身份，从而涉及社会常态和政治立场什么的，女孩子们应该不太喜欢这种工作。”
“也不是，这种工作喜欢的人当然会喜欢，因为那是自己的工作，毕竟斯特洛先生就是那样的人吧？但热衷于讨论社会现实与政治态度的女生，感觉是相当稀奇。”
“那女生应该热衷于什么？”
“大概是「Girl’s talk」吧？”
我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脱口而出的。
“这么一想，我曾经也有过这种类似和女性说悄悄话的工作——爱情分析师「Lover」。”
斯特洛先生这么边说，边把手从我肩上离开，往前迈出步伐。
伸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像是在寻找什么。
原本想说他要是又在随便抽烟就要说他几句，但似乎不是随时都在抽烟。
这种随机特性令人头疼
他在胸前的口袋里，找到了之前艾莉娅修女嘱咐给他的委托信件。
然后自顾自地翻阅起来。
“是嘛……诶，呃等等，啥？「爱情分析师」是啥？那是哪门子的工作！？”
“差不多就是为女性做恋爱心理分析，失恋啊，单恋啊等乱七八糟婚前婚后爱情关系的分析，对这种故弄玄虚，不做事情不做道德评价，一切交给咨询的女性当事人自己来做判断的工作，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一边仔细审阅着信件上的内容，面无表情地，随性地，回应着我的话。
“呃，斯特洛先生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参与别人恋情和婚姻的职业？而且作为男性突然加入女性的话题，这很不好吧？”
“可能那时候感觉这职业会很受女性欢迎啊。”
“还真是你会有的想法啊……那又为什么会觉得「爱情分析师」会很受女性欢迎呢？”
“毕竟我想要「关心，呵护女性」充满男人味的人设上更进一步发挥，「虽然我不是你的丈夫，但我也会像绅士一样对女士给予帮助」——就像这样。”
“不对不对不对，作为第三者参与别人二人世界的行为，这不已经是强占别人配偶、强占别人对象的范畴了吗？”
“啊，糟了糟了，感觉一不小心就暴露出我发言中哪一部分是谎言了。”
听斯特洛先生的语调，似乎不管说什么话，都会让我觉得是谎言和掩饰。
总觉得他说的都是假话——
但我还是假装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爱情分析师」这部分就是假的吧！”
“这部分是真的。”
“那刚才说到参与别人爱情和婚姻关系的斯特洛先生，究竟算是分析师？还是第三者？哪个才是呢？”
“不是第三者。”
“那就是第三者啦！”
“不会吧，糟了……那时候我还对前来咨询的女性做过拥抱的动作，甚至还有过亲吻……”
“请不要在谎言的基础上粉刷多余的真实感哦。”
“不，那种事我真的做过。”
“嗯，斯特洛先生大话放得真是行云流水，真是不得了的才能。”
“才能？不，这是我当初努力的结果。”
“这力努得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但「Girl’s talk」肯定和什么「爱情分析师」沾不到边。”
斯特洛先生的思考逻辑简直令人不敢领教。
重点他是真的这么认为——所以让人惊讶。
和他聊天莫名感到疲惫。
“不过话说回来，梅莉在我面前总是显得话很多，跟刚才在酒吧里完全是两个人。”
“哈哈，是吗……不过我跟陌生，不太熟悉的人（杰弗斯）确实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好吧，应该说不敢吧……。”
我苦笑地说到。
“你和艾莉娅那女人真是天差地别，她对所有人都是保持着主动的态度，或许这也和她的职业有关，但我觉得你们在一起的话，所谓的「Girl’s talk」应该会很有趣。”
斯特洛先生轻描淡写地说。
因为他和艾莉娅修女的关系很好，所以除了在本人面前外，没有刻意说出损人的话。
“嘛，艾莉娅修女是那种敢于主动与别人交流的女性，既然能和斯特洛先生交上朋友，感觉就像是主动扑向诱蛾灯的飞蛾一样，敢于主动挑战困难，没有交友的好坏的顾虑……毕竟是修女呢。”
“哈哈，飞蛾……你这比喻用的，居然说她是飞蛾，不过我感觉她本人并不会在意，不过——喂，我在你心目中竟然是她不好打交道的角色吗。”
“斯特洛先生不知道吗？飞蛾与蝴蝶并没有明确的分别的，也就是说我刚才是把艾莉娅修女比喻成了蝴蝶，不如说我是在夸她哦？用蝴蝶来形容女生花枝招展，没有女生会不高兴啦。”
“出乎意料，女生竟然会喜欢昆虫的话题。”
“只是「Girl’s talk」啦。”
“是吗？”
“是的。”
“梅莉，你长得和飞蛾一样。”
斯特洛先生这么说完，我用鞋跟狠狠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的吃痛声吸引了不少街道上的视线。
“很痛啊！喂……你这是干什么？”
“是斯特洛先生说话太难听了。”
“你怎么和艾莉娅那家伙一样，动起手来丝毫不知轻重！”
“呣呣咿，哭唧唧，真让人羡慕，要是我能有艾莉娅修女一样的性格，或许就能交上不少朋友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作出一副娇滴滴的姿态。
不过娇滴滴什么的……我应该作不出来。
只能说是模仿吧。
现在想起来，那些能忍受场面尴尬，和别人奇异目光……尽管被贴上娇滴滴标签，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愈加放纵的女生还真的是不得了呢。
光是别人对我的一言两语，我已经害羞地不知所措了。
用“腼腆”或者“害羞”来形容女生的话总会给人一种可爱的印象，不过用来形容我的话……那一定是做事磨磨蹭蹭且心里有点灰暗的家伙。
在这方面，我的自知性还是很好的。
“竟然说这么可爱的话，用拟声词的卖萌之心完全暴露出来了啊！”
“我只不过想多交一些朋友，斯特洛先生就说我卖萌……”
“不卖自萌的设定不好吗？”
“根本就没有卖萌啊——别这样说我，算了……”
选择了放弃。
这是我的习惯。
最近养成的习惯。
也可以称为条件反射——面对斯特洛先生不以为意的无聊废话，可以尽快结束对话的一种做法。
虽然效果都不怎么样。
“不喜欢被别人说可爱么，也就是……梅莉不喜欢可爱的自己？”
“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被斯特洛先生说得好像我只有这个优点似的……”
很不甘心——我如此说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说得好像才发现似的。”
“没啊，就是才发现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都，都到这个时候了，斯特洛先生怎么还说这种一捅就破的谎……”
“既然都知道我在说谎，那就早点告诉我啊——那现在给你个弥补的机会，告诉我吧。”
哈？
要告诉什么？
弥补的机会？
我怎么感觉刚才就已经说明白了来着？
“那个……”
“好的！一句话说完了，梅莉已经把说话的权利用完了！说下一句话的权利将在次日重新获取。”
斯特洛先生打断了我想说的话。
断然地，果断地，截停了我想要说的话。
“斯特洛先生，对于你现在的反应我真不知道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预料之外了。”
差不多得了——我无奈地要流出汗来了。
“梅莉要是想说话的话，可以采取氪金付费的形式，提前获取说话的权力。”
“竟然还要花钱吗？你以为这是写作‘免费’读作‘氪氪氪’的手机游戏啊！”
“不过我也没找梅莉你收过费用，已经很良心了……不过手机游戏是什么东西？”
对了，手机游戏是什么东西。
斯特洛先生问我的同时，我也在问自己。
不过我不想回答。
要是回答了，肯定又会岔开到别的话题吧？
“别管那个啦，哪有说话都要收费的啊？难不成斯特洛先生是什么占星术士，或者什么预言家吗？”
“嗯？脑子很灵光嘛，那由我伟大的占星术士阿斯托洛吉斯·斯特洛·梅姬斯图斯就给你占卜一番好了。”
“哦哦哦！你好，伟大的占星术士先生，我有个认识的朋友脑子出了点毛病，请问有什么办法医治吗？”
“没法治。”
“原来脑子有病是真的医治不了啊……”
“请做好一辈子都无法甩掉的准备吧。”
“是指脑子的毛病呢？还是指我的那位朋友？”
“肯定是你的朋友，这不如你所愿吗？”
“那我肯定也是脑子有病才会有这种愿望。”
哈……
真是的。
我由衷地对斯特洛先生的沟通能力感到敬佩。
但我还是希望……
希望他能在我一些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发现我存在的价值。
——并不是什么除了可爱就是一无是处的家伙。
老是听到别人说自己可爱什么的，我觉得很讨厌。
不应该说讨厌。
应该说很累。
光是可爱就受到别人的偏袒——会让我一直有种自己做了错事的感觉，十分地抱歉。
不过，就在我打算抛开这些琐事，准备询问斯特洛先生在接下来的委托里需要注意的一些工作事宜时——
吁。
吁，吁。
吁，吁，吁——传来了警哨的声音。
那是警察配备了警哨后并吹响的声音。
虽然不太懂这种忽长忽短的哨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没猜错的话，街道上应该发生了事情。
“唔，那边怎么了？”
斯特洛先生以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说道。
往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有几道往我们这边跑来的身影。
看样子是警察在追捕罪犯，或者是在执行公务之类的。
我还在想应该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那几道身影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位，因为低头俯身奔跑而来，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差不多是成年男性体型的家伙，一下子来到了我们面前。
面对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男性，斯特洛先生那凡事无所谓，遇事避一事的思维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了「我们要不要帮忙？」的反常话，还犹豫地像乌龟似的考虑「我们要怎么帮？梅莉有没有办法把那家伙放倒」——但没什么胆量的我，此时的思维却像兔子一般敏捷无比。
不不。
形容胆量大，反应快应该用豹子的速度才对。
正确来说，我大概连思考都没有思考过吧——在听到的那斯特洛先生询问我有没有办法将那位男性放倒的一瞬间，我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啊啊……
怎么说呢。
实际上是我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擅自行动啦！
那位男性撞到了不少路人，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我们眼前——
我摆出了从未有过的架势。
“梅——梅莉？”
“斯特洛先生，请小心。”
说着这种关照斯特洛先生安危的话语的同时，轻易地推开斯特洛先生，掀起女仆服围裙的裙摆，跳向空中——用腿在空中划出三角形的轨迹。
尽管裙下的风光被站在对面的斯特洛先生一览无遗，但可可色的高跟长靴从他面容掠过的那一刻，从身前踢中了男性的太阳穴。
“呃！”
男性因我的这一击，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摔在了屯放杂物的木箱堆里。
随后几位身穿西装制服，胸前标有编号的警员，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我们是警察，多亏了你们阻止了他。”
其中一位带头的警员从胸前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们没事……比起这个，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斯特洛先生问道。
“啊啊很抱歉……”
——刚才被这位小姐踢飞的家伙，是长久未接受「灵素」维护，从而失去理智的死尸人。
…
……
“诶？”
我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