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渊终究是忍住了神魂回溯的冲动，虽然此法对身体并没有实质性伤害，但毕竟能让人疼得满头大汗，他可没什么古怪的倾向。
看过粮囤，唐起渊与柳青璃并未离开，前者反而拉着村长聊了起来。
他需要确认一些信息。
从村长口中，唐起渊得知，对方共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不和村长住在一起，但有什么事还是要跟村长商量。
村长的孩子中，老大有个儿子，比唐起渊小上几岁，已经可以帮着家里干活，老二有个女儿，今年九岁，每年摘桑叶的时候，也能帮忙抬抬篮子。
对于这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而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家里能出一个修士。
成了修士，就能像仙师们一样，受人膜拜敬仰，不用下地干活，可以整天吃好喝好，过上难以想象的生活……
这是器灵宗治下一名普通农户的朴素想法。
但在道衍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
每年春季，器灵宗都会派出弟子，前往境内各处，寻找“仙苗”，对适龄儿童进行点化，为他们开辟灵海。
而后，弟子们会用特定的方法进行检测，资质合格的幼童，会成为器灵宗的弟子。
其中大部分人，将会留在最近的器灵宗分部，而天资出众的幼童，则会被带到器灵宗总部进行培养。
当然，也有些不靠外力，随着年龄增长灵海自然开辟的人，器灵宗弟子也会对其资质进行检测，合格者同样可以拜入器灵宗修行。
村长一家五口，不包含孙子孙女在内，都是刚刚开辟灵海境的修为，也就是灵海一重天。
不是因为没有法诀修炼，器灵宗领地内流传有大众法诀，也不是因为资源不足，灵海境前四重天根本不需要任何资源。
他们修为低微的原因就是资质受限，就像一个体弱多病之人，哪怕将一座宝山堆在他的面前，他也拿不走多少东西。
“村长，村长！不好了，快来看看你们家小海！”
忽然之间，一个妇女拉扯着嗓子，站在大门口喊道，声音传到屋内，村长顿时面色一变。
“仙师你看……”
村长看了唐起渊一眼，语气有些哀求，他很想尽快赶去，又怕怠慢了仙师，引来祸端。
“无妨，我随老丈一起去，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唐起渊没有任何犹豫，他点了点头，和柳青璃对视一眼，一同向门外走去。
村长面露感激之色，赶紧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怎么回事？！王婶，小海他怎么了？”村长语气焦急。
“你们快去看看吧！小海他让蛇给咬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昏迷了！”王婶上气不接下气，“长荣已经去请郎中了，就在村口！”
村长闻言，心中一惊，赶忙向王婶所说的地方赶去，唐起渊见状，一手架起村长，一手抱住柳青璃，体内法力流转，直奔村口而去。
“爷爷！爷爷！”
刚到村口，唐起渊就看到一个小女孩，满脸泪痕地看向刘长隆，在她身边不远处，一个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单膝跪着，身边摆着一个药箱。
村长顾不得小孙女的叫喊，赶忙走上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躺在地上，正是王婶口中的小海。
小海嘴唇发紫，双目紧闭，此刻已经彻底昏迷。
“小海，小海！”
村长呼唤几声，试图将小海唤醒，但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那郎中看了村长一眼，叹了口气。
“此蛇毒性剧烈，我医术低微，只怕无力回天。”中年郎中面带愧色道。
“这……”村长张了张嘴，“林药师，您能不能……”
中年郎中摇头，方才他已经尝试救治了，只是蛇毒毒发太快，根本无从下手。
少年的脚踝被咬伤，伤口细小，只能看到两个小孔，但整个脚踝都红肿发紫，伤口处渗出污血。
“让我来吧。”唐起渊开口，将挡在小海身前的二人轻轻拨开，走上前去。
现在是冬季，动物冬眠时节，眼前的少年竟然会被毒蛇咬伤，显然不合常理。
咬伤他的，应该是某种蛇类异兽，唯有体内蕴含灵兽血脉，才能在冬天活动自如。
引魂诀流转，一股温和法力从唐起渊指尖透出，进入小海体内，阻止了毒性蔓延，和他预料的一样，咬伤小海的，正是一头异兽。
唐起渊取出一枚丹药，将其掰开，犹豫片刻后，他又将其中一半掰为两段，把四分之一大小的药丸放入了小海口中。
倒不是他吝啬，只是这枚丹药是他从青玉宗带出的灵丹，药性过于强大，常人很难承受其蕴含的磅礴灵力。
灵丹下肚，庞大的药力和灵力在小海体内扩散，少年一声闷哼，不过数息时间，他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而小海的脚踝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肿，伤口处污血消失，那里的皮肤颜色恢复正常。
唐起渊取出的灵丹名为“化毒丹”，可解百毒，对服用者生机的恢复有着极大的作用。
实际上，“中毒”本身是一个蛋白质变性的过程，而通常意义上的“解毒”则是蛋白质变性的逆过程。
举个类似的例子，中毒就像把一块肉煮熟，而解毒则是把这块熟肉重新变成生的。
这种事情放在凡武世界，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对于接触到“仙道法则”的世界而言，逆转这个过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而一些顶级神药，甚至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断肢重生，就连被打散的神魂都能凝聚出来，区区蛋白质变性自然不在话下。
灵丹如何被小海吸收，药效如何扩散，又是如何发挥作用……具体过程虽然复杂，原理却很简单。
一方面是药效和毒素中和，另一方面则是以强大的生机加诸于上，在法则的约束下，细胞有序增殖，使得伤口复原。
可以说，在不涉及到神魂领域的前提下，任何仙道灵丹都是这样发挥作用的，一边阻止伤口恶化，另一边则是增强修士愈合能力。
这就是仙道药理学最基础的规则。
小海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妹妹趴在身边，眼角还带着泪花。
不远处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如仙子般清丽空灵，不食人间烟火。
在她身旁，一名丰神俊朗的少年立在那里，少年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烨然若神人。
“小海，小海！”
村长神情激动，一把抓住小海的手，脸上老泪纵横，自己的孙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来，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没事儿，爷爷，我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小海挣扎着起身，那颗灵丹药性强大，他的身体已经痊愈。
“小海，是这两位仙师救了你一命。”老者连忙将自己的孙子拉过来，“还不快谢谢两位仙师！”
说着，老者领着小海，就要向唐起渊跪拜下去，小海口中还说着“谢谢神仙”之类话。
唐起渊微微摇头，一股柔和法力涌出，托住了爷孙二人的身体。
“你们是器灵宗治下的百姓，我出手救治，也是理所当然，老丈不必多礼。”唐起渊开口道。
“上仙……”村长心中震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唐起渊说话有多漂亮，而是村长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神仙”。
村庄离器灵宗足有数百里远，在修士看来，这段距离自然不在话下，但对于这些普通农户来说，却是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村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日后还会埋在这里，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二十里外的小镇。
这条河到那座山的范围，这个小小的村庄就是他大半辈子的活动空间。
他所接触到的“修士”，也只是每年前来收徒收税的器灵宗弟子，这些“上仙们”每年只是匆忙而过，完成任务后转身便走，绝不会在此地多留片刻。
这六十年来，唐起渊是和他说话最多的上仙。
唐起渊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贴上了“平易近人、体恤凡人”的标签，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自然而然的行为。
“老丈，这两个孩子都开辟灵海了吗？”唐起渊开口道。
小海身体瘦小，皮肤黝黑，身上衣服打着补丁，有些脏兮兮的，而小女孩也好不了哪儿去，她虽然眼神灵动，但身体同样又黑又瘦，头发如同干草般枯黄。
唐起渊很清楚，在这种只能勉强满足温饱的穷苦人家里，他们的孩子很难有一副好皮囊。
“回上仙，还没有。”村长连忙道，“去年仙门来选人的时候，小海这孩子去邻村找他姑父牵牛去了，没能赶上……”
“几日后还会有弟子过来，我知会他们一声便是。”唐起渊点头，又指了指小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小萍。”
“进学堂了吗？”
“学堂？”村长一愣，“什么学堂？”
唐起渊也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村长会说“地里活多”、“上不起学”之类的话，却没想到村长是这个反应。
“……就是教人识字算账的地方。”唐起渊道。
“上仙说的是镇上的账房吧，我们这里离镇子太远，用不到识字算账的。”村长明白过来。
唐起渊看着自己面前的老人，听得云里雾里，一番解释后，他才明白了其中原委。
刘村，没有学校。
没有学校，自然没有老师，没有学生，也没有人识字。
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而言，识不识字，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就算你识字再多，也成不了修士，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回家种地？难道识字还能让你多种出几斤粮食？
事实上，哪怕是器灵宗这种修真宗门，也没有专门的长老教人识字。
以柳青璃为例，她所识的字，都是从道藏功法书籍上学的。
授课长老一边讲经，一边告诉弟子每个字的读音，器灵宗弟子就这样将每个字都记忆下来。
有些距离镇子近的村庄，有关系有条件的人家，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镇上去，当个账房学徒。
倒不是想让孩子学习知识，而是指望他学徒期满，成为账房先生，能给人算账谋生。
“原生修真文明的通病啊……”唐起渊以手抚额，“尤其是生产力落后的地方，太突出了。”
“没错。”系统表示赞同，“哪怕是低阶修士占统治地位的凡武帝国，认字的人也比器灵宗领地内的要多。”
“毕竟凡武帝国的普通人可以进京赶考，入朝为相，治理国家，读书可以成为提升等级的阶梯。但在器灵宗，一个胸有谋略的普通人什么也做不了。”唐起渊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都是《星海历史·修真文明的演进与畸变》的内容，唐起渊记得很清楚。
社会发展必然是有迹可循的，如果偏离了预计的轨道，只能说明有些东西被忽略了。
就像现在一样，高阶修士多的地方，文盲率反而更高，教育普及的地方，却是“低等修真文明”。
但是，对于这种现象，寻常修真宗门可以选择“顺其自然”，唐起渊不行。
他需要一批高素质人才，而且是大量的人才，用来支撑器灵宗领地内的工业化建设，单靠修士的数量根本不能满足需求。
并不是说人人都要成为科研巨擘，唐起渊很清楚，短时间内实现这一点并不现实。
但最起码，给这些人一台机器，他们得知道怎么造拖拉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