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天目的决心
天空深蓝色，挂着红、绿、橘黄三轮满月。天目不停地向前跑着。他觉得自己不是跑向出口，而是在追回什么。那东西仿佛伸手可即，但又遥不可及。
“可恶……我是不是在发梦？”天目边跑边狠狠地刮了自己几个耳光。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不，我一定要回去，回到同伴身边！”
远远看见一个山丘，山丘下耸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石板。石板两边有两座三米多高的狼造型石雕。天目来到石板五十米外的地方停住，猛地挥拳：
“混沌之拳！”
四周静悄悄，月光无声地洒下。
“真的不行……”天目望着自己的拳头，“……他们没骗我……但是！”
他坚定地大步往前走，进入了离石板五十米的范围！
就在这时，狼形石雕动了起来，将表面的石层抖落，露出银光闪闪的皮毛。四双绿幽幽的眼睛仿佛一盏盏冥火，死死盯着天目，低吼震动了四周的草木，口水顺着尖牙往下滴，钢爪像镰刀般锋利尖锐！
“混沌之拳！”天目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挥拳，但拳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咬咬牙，不退反进，大叫着冲向了前方！
两狼默契地分开，一匹仍然站着不动，另一匹银光一闪绕到他身后，将退路封住。 “吼——”面前的银狼嚎叫着向他扑过来，气势就像洪水一般无可阻挡！天目连忙向旁边一个懒驴打滚，谁知道身后的银狼仿佛看穿了天目的动作，先一步跃到了天目躲避的方向上——
“唰！”“啊————”
天目飞了出去，背上留下三条深深的伤痕！两只银狼毫不停息，转过身来跃到空中向天目扑下，森森的牙齿向天目咬下来！
“咳……”天目已经痛得快要晕倒，他勉强转过身来，向天空无力地举起拳头：“……混沌……之拳……”
“轰——”
土石四溅，两只银狼的前爪深深插进地里，天目却不见了。
当天目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罗扬背着奔跑。罗扬的速度很快，快得两边的景物拉成了模糊的长带。
“……你跑得好快啊……”天目咳嗽了两下，“……能教我吗……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快……就可以打败银狼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挺下去！”罗扬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好困啊……我要睡一会……”天目合上了眼睛，“……嗯……怎么眼前出现了我的伙伴呢？……”
“笨蛋！那是死前回忆啦！打住！打住啊！”
“……还有一条河和一座桥……还有一个老婆婆在卖茶……她还问我要不要喝……”
“别喝啊！你千万别喝！”
一弧淡淡的光晕在天边出现。
***
天目躺在榻榻米上，身上包着绷带，头上搭着湿毛巾，口中含糊地嘟哝着什么。绿翠微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到天目身上，让天目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
“……别打我的头……我的老公不是人……”
“……志飞……小心……别把含沙射影……放在口袋里……坐下会爆的……”
“……尤利西斯……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捋头发啊……这样头发很容易会掉光的……”
天目一个劲儿的胡言乱语，看来脑子烧到一定的程度了。
门慢慢打开，罗扬静静地走了进来。
“你这个可恶的罗扬！”绿翠微一见他便激动地扑上去嗷嗷直叫，抓着他的衣服一个劲儿乱拽，“说了只是给他一个小教训，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声点！嘘——”罗扬急忙指指天目。翠微这才静下来。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他看到了银狼还是赤手空拳地跑过去送死，连我也差点陷进去了……他还在发烧吗？”
“呃……嗯。”绿翠微神色黯然。她走过去把天目额上的湿毛巾揭下，浸在面盆的水里。
“罗扬大哥。”
“嗯？”罗扬坐下。
“长生不老不好吗？”
“……”
绿翠微捞起毛巾拧干，重新铺在天目滚烫的额头上。
“为什么天目知道自己长生不老，却一点也不高兴，还执着地要回到过去的世界？”
“他只是一时接受不过来。”罗扬挪到绿翠微身边，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当时间慢慢流逝，他就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爱上这个地方了。”
“但是，他的反应比你们这些早来的人要激烈得多啊。”
“大概他在原来的世界有很重要的事想去做吧。”
“可是，这真的好吗？”绿翠微低下头，“见到天目这么希望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么希望完成那件对他重要的事……我不禁想到自己……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
“翠微！”罗扬的心中一阵悸动，连忙阻止，“别再想了！”
“不，我不能不想。”绿翠微合上眼，“天目的出现好像打开了我记忆中的某扇门，那似乎是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哇！”天目忽然手舞足蹈，吓了两人一跳，“可恶的铁三角，看我的百步穿杨！……”
他垂下手，又再呼呼大睡。
“呼……吓坏了……”绿翠微轻拍胸口。完了，她对罗扬笑笑：“他刚才一直在说梦话呢，他的过去我几乎全知道了。”
她低下头，目光带上了几分怅然。
“但是……虽然我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却没有过去……”
“怎么会没有呢？”罗扬一愣。他们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几乎把话题谈尽，但却从来没有聊到翠微的过去。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你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不老不死，所以胎儿不会发育，孩子也不会长大。即是说，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已经长到这么大的我，怎么可能对来到这里的经过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就别再想了，重要的是现在……”
“在这个世界里，我几乎是麻木地生活着。”绿翠微自顾自地说着，打断了罗扬的话，“世界平淡如水，无始无终。所有的乐子，都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得无趣；所有的对话，都会在无尽的时间里变得多余。现在回想起，”她不知不觉抱住了自己，眼睛里透出一层水雾，“觉得这个世界，好可怕……”
“……”
罗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因为，翠微是这个永恒地里最开朗活泼的一个，他们这些被无尽岁月折磨得快要神经衰弱的人，全靠翠微的鼓励和笑容才感觉到了活着的乐趣。翠微经常带领他们做些有趣甚至可笑的事来打发时间，所有人当中也数翠微的主意最多，常常能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的刺激。翠微就是拯救他们这些人的精灵。
但是罗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一直阳光灿烂地笑着跳着的精灵，心中竟然是那么的寂寞，那么的冷。他根本无法安慰翠微，因为他自己就是靠翠微的笑才能振作的。就像一直受着太阳恩惠的树木，无论这树长得再高大茁壮，也无法拯救被阴霾遮蔽的太阳。
他终于知道翠微为什么一直不说她自己的过去，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寂寞。
“不过幸好这次，我遇到了天目。”不愧是绿翠微，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便振作起来了，温柔地看着天目的脸，“我知道了，原来，人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可以为一件事而执着，甚至可以不顾性命……是啊，用一生去实现一个愿望，愿望实现了，即使马上死，生命也已经发出过光辉，曾经灿烂过，死，也就了无遗憾。”
她抬头看着罗扬，笑了笑。
“我不想让天目沦为和我们一样的存在。罗扬大哥，能把你的‘疾走’教给天目吗？”
“哎，”罗扬叹了口气，“即使天目学会了‘疾走’，也是不可能出去的。除非学会我们所有人的变态体术吧……但是即使他足够努力，没个三年两载也不可能学完，而谁又敢保证他学着学着不会改变主意留下呢？就好像其他人——包括我——那样。要知道，时间，可是最可怕的磨石，能把任何的棱角都磨平啊。”
绿翠微不答话，望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弯弯曲曲散发着彩色淡光的云雾，让人不禁联想到极光。
“是极星云啊，来到了吗。”绿翠微望着天空中瑰丽的极星云，心绪仿佛已经放飞到另一边的世界去了。
“伏特加！”天目大叫一声，毛巾从额上滑落下来。两人又被吓了一跳，绿翠微连忙把毛巾拾起，用水浸洗，然后拧干盖回天目额头。
“你干了一晚啦，让我守着，你去休息吧。”罗扬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唯有转移话题，何况现在的确很夜了。
“我不累。”绿翠微对他一笑，“我想坐在天目身边继续听他说梦话。他说梦话的样子好有趣哦！”
罗扬愣住。
“怎么了？”绿翠微见他神色有异，奇怪地问。
“怎么办？不能再迟疑了！翠微对天目已经有了好感，我应该赶快表白，才能阻止他们进一步发展！”罗扬下定决心，一把搭住绿翠微的肩膀，让她的脸正对自己：“翠微，听我说，其实……”
话卡在喉咙吐不出去。绿翠微微微侧起头：“其实什么？”
“我其实……我其实……”罗扬的手抖动着，“……我其实……我其实……我其实……”
“—_— b ”翠微下意识地望望天目，惊喜地叫起来：“天目他醒啦！”她马上转过身来查探天目的体温，罗扬的手被甩掉了。
“啊啊啊……又错过机会啦……”罗扬欲哭无泪。
“唔……我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天目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是我把你背回来的！”罗扬没好气地回答。这小子打断了自己的好事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情敌，他会给好脸色才怪。
“真好，体温降下来了。”绿翠微欢快地站起，“天目你等着，我去拿吃的。”
待绿翠微出了房间，罗扬靠到天目身边坐下。
“尝到了吧，银狼的厉害。”他望着天目，“你就别想回去了，安心在这里生活吧。”
“……我……不会放弃的……”天目无力地笑笑。
“长生不老，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去等死？”罗扬有点来气。
“……我的理想……我的朋友……都在另一边的世界等我……”
天目闭上眼。
“……失去了这些……一直活着又有什么用……”
“你根本没办法打败银狼！”罗扬提高了声调。
“……那……我就修炼……变得更强……更强……强到足以打败银狼……”
“你……”罗扬气不过，正想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却忽然愣住。
“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呢？怕他真的会做成我们一直做不成的事？开玩笑，他没那个本事……那，我干嘛这么在意他？”
罗扬不说话了，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一丝悸动掠过他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