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晚了。”为首的魁梧男人低声说道，铅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阴霾。
眼前的山洞里，夹杂着血沫和碎肉的人骨累满地面，遍布齿痕的盔甲和武器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各处，地上残留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带着死者的不甘和怨气顺着斜坡缓缓流淌。
“不，是来早了。”有人颤抖地说。
风吹了起来，把刺鼻的腥臭味送到每个人的鼻尖。
一双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自远处的平原亮起，绿色的、红色的、金黄的，像是粼粼鬼火照得人头皮发麻。
魔狼群包围了营救小队，一点点地在逼近过来。
灰黑色的毛皮层层叠叠，随着狼群的前进海潮般地涌动。
魁梧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山洞中的白骨，苦笑道：“立场颠倒了啊。”
随后，他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呵，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冲！跟着我冲出去！”
留在原地就是等死，不想和先前的队伍落得一样下场就只有向前冲。男人是队伍里最强壮的，在他加入队伍的一刻，其他人就把他默认为了队长。作为队长，他必须带头冲锋，只有他冲起来了，后面的人才会跟着。
玛西亚拔出长剑，亚德雷钢打造的剑刃闪耀出远胜于一般金属的冷厉寒芒。剑在颤动，那是暴虐的猛兽因为即将进食而兴奋到发抖。
有火焰在燃烧，绯红的火焰像是凄美的彼岸花，于鲜血之上肆意绽放。安洁莉丝浮在空中，火焰的花朵延展开来，铺成三面密不透风的火墙护住了队伍的背后和左右。
魔狼群停了下来，被火焰所震慑的它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在远处警惕地徘徊。不知是哪只狼长嘶了一声，尖锐的狼嚎声此起彼伏的呼应，像是成千上万的厉鬼在哭泣。
男人发起了冲锋，在狼群嚎叫的瞬间冲了出去。他必须要冲，因为他不知道在狼嚎起势后，身后的队伍还有没有勇气反抗。
处在狼群最前方的几头狼也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像是离弦的箭矢。强劲的风压把它们灰黑色的毛皮吹得紧贴在身上，修长有力的前后肢在落地弹起的瞬间绷紧成整块的钢铁，又在腾跃于空时浮现出流水般的波动，狼尾与地面平行，末梢的尖端微微翘起，像是弧形的弯刀。
男人与魔狼碰撞在一起，刀与利爪的交锋只持续了瞬间，狼被拦腰劈成两半，鲜血泼墨般挥洒而出，把男人整个淋成了血人。
其余的狼从他身边掠过，朝着队伍冲了过去。
男人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叫，他把手中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残留的刀光在他周身围出一张网，将靠近的每一只魔狼撕成碎片。鲜血在他身后爆开，像是腾空的血龙漫天飞舞，断肢与碎肉被高高抛起又如暴雨般落下。
鏖战开始了……
挥剑，挥剑，挥剑……
玛西亚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挥了多少次剑，她只感觉每一次抬起手臂，肌肉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的剑却一刻没有停下。不能停，一旦停下就再也不可能动起来。
眼前忽然发黑，黑色褪去后，映入视线的尽是模糊的虚影，玛西亚狠狠一咬舌尖，强行振作起精神。灰影从视野的死角窜出，等玛西亚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扑到了自己的身前。来不及挥剑，玛西亚下意识用手挡住脸，然而下一刻，火焰凝成的刀刃从天而降，贯穿了狼的头颅。
玛西亚向后看去，安洁莉丝对她点头示意。
火球一团接着一团炸开，把魔狼掀翻到高空，焦黑的肉块从天上落下，附近的狼群争先恐后地围住肉块，贪婪地把它们吞吃殆尽。
魔物始终是魔物，连同类的尸体都不会放过。
玛西亚的心头浮起一阵恶寒，反胃的感觉从喉咙底下泛起。她移开视线，入眼所及之处皆是黑压压的狼群，像是没有尽头的海洋。
已经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用火的少女了。
一只魔狼跃上突起的岩石，它仰天长吼，因为贪食同类而陷入混乱的群狼再一次集结。
“头狼。”玛西亚喃喃道。
和普通的魔狼不同，那匹狼浑身的毛发乌黑亮丽，像是生铁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它压低着身子，用戏谑的目光注视着玛西亚。
安洁莉丝从天空落下，她指着那匹头狼说道：“擒贼先擒王，杀了它，我们就能活。”
玛西亚用眼睛粗略丈量，两人离头狼大约五十来米，放在平时，这样的距离她只要三秒就可以跑完，但现在，密密麻麻的魔狼列成整齐的队伍，隔开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阻。
“我在前面冲开狼群，你负责杀死狼王，做的到吗？”安洁莉丝问。
玛西亚愣了一下，明明只是初见，可少女却毫不犹豫地把性命托付给了自己。如果自己失手，身陷狼群的少女必死无疑。“你相信我？”
赤红的火线自安洁莉丝脚下升起，在她的身前扭曲着，交织着，形成了锥形的螺旋，尖端直指正前方。
灼热的风吹拂起来，扬起安洁莉丝夜色的长发，有那么一瞬间，玛西亚真的以为夜空在自己眼前铺开了。安洁莉丝转头看着她，深蓝黑色的瞳孔中有火光亮起，不是火焰映在她的眼睛里，而是里面真的有火在燃烧。
“你就当我疯了吧，都快要死了，还不准我疯一次吗？”
心微微一颤，好像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跟紧我，靠你了。”安洁莉丝向前冲去。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是汗吗，可为什么是从眼角流出来的。火光中的背影是那样的眼熟却又极尽的陌生，自己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一样的场景？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连呼吸都无法做到。脑袋里好乱，纷繁的思绪像是线团杂乱的纠缠在一起，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那句：“靠你了。”
靠我了？
可我失败了呀。
回过神来的时候，狼头已经抓在手里，她高高举起狼王的尸首，失去狼王的狼群像是退潮的海水四散开来，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消失不见。
还剩下一处，几只狼把什么东西围得水泄不通，它们撕咬着，咀嚼着，忘我地享受着人肉的美味，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狼群的撤退。
“轰——”仿若日出东方，投射金红的霞光，最绚烂的爆炸以少女为引信点燃。
魔狼们被火焰横扫出去，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已经断气。
安洁莉丝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她的身体像是被铁犁给碾过，浑身上下全是深可见骨的抓痕牙印，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把她身下的地面染得通红。最后的一刻，她用爆炸的余波把玛西亚送到了头狼面前，而自己却被狼群淹没。
“她就要死了。”玛西亚想，她躺在了满是鲜血的地上，仰望着天空。很蓝，但没有太阳。地下城是没有天空的，据说这种蓝天白云般的景观是因为上一层的地底埋藏着发光的晶石。
活下来了。心里却没有丝毫波动。
安洁莉丝要死了，而自己却活了下来。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还活着。
总是这样，想要活的人死了，想要死的人却活着。
玛西亚忽然感觉有些缺氧，似乎有风从脸上呼啸而过，风中，有人在呼吸。
呼吸？是什么样的呼吸声，能够盖住狂风的呼啸？
玛西亚顺着风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安洁莉丝躺着的地方。
四面八方的风汇集在安洁莉丝的身边，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在剧烈颤动。安洁莉丝的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向上凸起，她都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的氧气吸进体内。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安洁莉丝的身体开始泛红，散发出惊人的高温。恶心的肉芽自伤口长出，像是千万只蛆虫上下蠕动着。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被火焰烧焦的死皮像是脱落的油漆缓缓自女孩身上剥离，露出下面粉红的嫩肉。
安洁莉丝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玛西亚走来。她忽然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左半张脸上，新生的肌肤白瓷般细腻光滑，扬起的嘴角荡漾出清丽动人的笑。
右半张脸上，森然的白骨，焦黑的皮肉，蠕动的肉芽，扬起的嘴角像是在讥讽。
半边的天使，半边的恶魔。
玛西亚也跟着笑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够不够标准，因为她根本就不想笑。
活下来了。
活着，总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既然快乐，那就要笑。
只要装作和别人一样，他们就不会发现自己是个异类。
所以，要笑。
活下来了。心里是个怪物，表面却装得像个人类，这样的日子明天也要继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