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凯伊姆已经差不多忘掉了自己遭遇大崩落之前的生活,只是在某个清晨,他看着窗外的晨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就会想起之前的事情。
和重复而又充实的平民生活相比,遭遇大崩落的那一刻,对他而言,那是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对于牢狱的每个囚犯也一样。
那是一个泛着柔和光芒的下午,两个少年相继奔跑,互相追逐,跑在前面的是他的哥哥——他现在也不记得那个男孩的名字了,对他而言比起名字和外表,他哥哥所遗留的精神更为重要。
那个时候他的家庭还很幸福,他的父母坚信着『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什么使命要做的』这个信念,换句话说,绝对没有没有意义的死和没有意义的生。
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当时他在和他的哥哥赛跑,那时候他哥哥的各方面都比他强,无论是知识上还是身体上,被落在后面的他不自觉的就对他的哥哥产生了厌恶——甚至憎恨的感情。
——『这家伙各个方面都比我强,无论是父母也好还是同学老师也好都更喜欢他,就像是夺走了我本应该拥有的,这样的人干脆死掉算了。』
就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他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做出了这样的诅咒。
然后,紫色的光芒从天而降,他还未来得及惊叹于下午出现的晚霞,大地裂开,他掉了下去。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哥哥已经趴在了裂缝的边缘,手臂紧紧拉住他的身体。
…他忘掉了自己的哥哥当时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记得有一句“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有意义的话,那么我的意义应该就是让你活下来吧。”
呆坐在床上的凯伊姆叹了口气,他掀开被子,迅速的穿戴起自己的衣物。
在牢狱的泥水中觅食的那些时光已经让他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还是普普通通的平民,不是囚犯时,他和他的亲人有资格相信一些幼稚的理念,有资格拥有梦想,有资格拥有希望。
而现在他所拥有的仅仅只有生命,仅此而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如果没有被『那个男人』收养的话,当初只有十一岁就掉到牢狱的凯伊姆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如果我哥哥掉到了牢狱,绝对不会像我那样,毫无犹豫的就选择了帮助『那个男人』杀人的路,选择了成为刺客,很可能会像某些人一样,沦为最低贱的乞丐,甚至是男妓。
他如此想着。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一直在若有若无的贬低自己的哥哥,因为自己做不出来『牺牲自己』这样的事情,所以就要贬低能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这依然是和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感情。
穿戴整齐的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光华灿烂的金币,金币的正面纹着象征着这枚硬币所代表的金钱数字的100,背面纹着牢狱的统治组织『不蚀金锁』第一代统治者克伦尔•阿斯托利亚——也是收养他的「那个男人」——的头像。
他随手将金币向半空中抛出,手心朝上,似是要接住那枚硬币,本应该做曲线运动,人像朝上落在他手心上的硬币在碰到他手之前竟诡异的绕了个圈,紧紧的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今天天气不错。”凯伊姆的笑容愈发灿烂,他走出房间,看向牢狱很少见的睛日。
他穿过大街小巷,走入了阴湿腐烂的贫民窟里,就算是牢狱这样的地方依然存在着贫富之分,像他刚刚手里的那枚金币,在贫民窟里完全可以买十几条人命。
他穿过木然的人群和尸体堆,他穿过污水和烂泥,他穿过疯子和罪犯们,奇怪的是,这些看到路过的行人都会袭击的罪犯们,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一样,任由他在他们的领地里穿行。
他抵达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平常的木门前,伸出手,缓慢的敲了三下门,然后又快速的敲了两下。
吱呀——木门缓慢的打开了,门后空无一物,让人忍不住这扇门究竟是什么东西打开的。
门后是一个小房间,一些杂物堆积在这个小房间里,凯伊姆随便的收拾了一下,果不其然的在一大堆腐烂的木块下发现了一个斜向下的通道。
从房间的角度来看,通道里漆黑一片,他幅度很小的将手**了衣兜里,悄无声息的握住了那枚金币和一把小刀,随后走入了通道内。
刚刚走入通道内,通道内就骤然变得一片明亮,可以清楚的看到通道两边是一个个牢房,牢房里要么锁着些许浑身黑色污泥,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囚犯,要么就是一些尸体,奇怪的是,就算牢房里面只是一具尸体,牢房的门锁也锁的严严实实的,似乎在害怕那些尸体会突然活过来一样。
这里是邪教“天体教派”的大型聚集地之一,凯伊姆作为牢狱最大的统治组织——不蚀金锁的编外人员,这次是来处理这个邪教的。
他在三个月前就一直在追查这个邪教的各项行踪,与这个邪教建立着联系——要想击溃他们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先加入他们,至少要找到高层的集聚点——终于在五天前某次完全是他自导自演的事件中,博得了教派副首领的信任,邀请他来这里,目的凯伊姆也能想到,应该是让他加入天体教派。
心是身的囚犯,身体是世界的囚犯…
凯伊姆默念了一遍从某处听来的“天体教派”的教义,突然感觉有些许害怕。
这个教派到底在做什么?
以他的神秘学知识,也能够猜出来这些所谓的“囚犯”一定是某个仪式所需要的条件。
这么多被压抑的灵和欲望,产生的力量可是相当强大的…凯伊姆悄无声息的抚摸了一下衣兜里的那枚硬币。
他继续前行了几十米,发现有一些牢房里关的已经不是人形的东西了,而是一团团黑色的…东西——他实在是找不到词汇用来形容那些黑色的东西。
而他,也来到了这个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破旧的木门。
木门的前面,缓缓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是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的,就像是从空气中长出来一样。
人影是个男人,蓝眼睛,有一头略微带点焦黄色的红发,面容虽然不算狰狞但是绝对称不上正常,严重凹陷的眼窝中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恶意与疯狂,他有一个显眼的特征,那就是他的右边脸颊有一条狭长的伤口,并不是伤疤,而是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
他就是跟凯伊姆建立联系的那位“天体教派”副首领,巴兰卡•斯图亚特。
面对着凯伊姆,他先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露出微笑,配合上他脸上那道伤口,更显得瘆人了。
“欢迎回来…凯伊姆先生,我们正在准备让你加入天体教派的议会团中,这是身为神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的荣誉。”
“…据我所知,教团的高层,大部分都拥有诡异而强大的特殊能力,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得到这样的荣誉呢?”凯伊姆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信仰并非只有狂热,我们需要你的理智,欢迎加入议会团。”男人伸出手,五指虚握。
“原来如此。”凯伊姆也伸出手,和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看来我已经得到这个邪教的承认了…这个家伙,应该就是高层首领之一,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说话也奇奇怪怪的,他刚刚说…需要我的理智,也就是说,这个教派的人理智很少?凯伊姆突然感觉混入这个教派有点容易了。
“赞美伟大的‘神孽’斯厄阿大人!”巴兰卡松开凯伊姆的手,将手举至胸前,摆出了一个拇指,中指朝上,剩余三根手指一个左翻一个右翻剩余一个向下的奇怪手势,对他的神灵献上了赞美。
“…巴兰卡大人,据我所知,这似乎不是向‘神孽’斯厄阿大人祈祷的正确手势,不是说只有用正确的手势,祈祷才能传达到神明身上吗?”凯伊姆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这当然是他装的。
“不错,看来你确实是神虔诚的信徒,神爱世人,而神之伟力无穷之大,不需要我们使用手势来维持祈祷的力量,我等的手势,只不过是维持自身的灵性,为了让自己对神更加虔诚而做的,我们的上层对神灵的虔诚已经不需要手势来维持。”巴兰卡点点头。
“我明白了。”其实他完全没听懂。
“赞美伟大的‘神孽’斯厄阿大人!”叨叨了之前那么长的一段之后,似乎是触动了巴兰卡对神灵的感情,他又来了一句祈祷。
四周牢房里的黑色东西中,无声无息长出了些许东西,那是苍白的骷髅脑袋,那是血管明显的眼珠,那是带着尖牙的舌头,黑色东西无声无息的蔓延到了正在交谈的两人脚下。
而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黑色东西张着嘴巴,无数的邪恶之物在他的身上翻涌,他尽力的嘶吼,却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
黑色的东西蔓延到了凯伊姆的鞋上,逐渐淹没了他的小腿,而凯伊姆依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天……尊……!”黑色东西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中包含着人类无法承受的恶意和怨念。
“……源……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