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莱的离异的父母收到消息后，匆忙从国外回来，阳也受邀参加月莱的葬礼，还必须穿正装，他作为主要当事人不敢不去。
葬礼上，里希特夫人见到人群里的阳便上前甩了他一个耳光，阳两眼一黑滚到了地上，捂着肿起的脸颊不敢吭声。
“你这龌龊的老鼠！为什么要勾引我的女儿？为什么你不跟着跳下去！”
若不是里希特先生及时拉架住自己的前妻，那个悲愤的女人一定会把阳的头皮撕下来。
对方在场的家属和亲戚朋友对他大多也没有好脸色，葬礼上的氛围就像是在开批斗大会。阳认为自己害死了月莱，是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自己没有辩护的立场。整个葬礼过程，他都在默默承受其亲友们有意无意透露出的指责和轻蔑，仿佛每人都投了一块石头，打算将掉在井里的阳砸死。
里希特先生是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穿着笔直的西装，头发梳得流畅利落，一副英伦绅士的模样。
葬礼结束后，他从身后拍了阳的肩膀，那坚实的手掌皮肤很细腻，一看就知道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他表示想单独约阳去米其林餐厅喝咖啡。
阳不敢拒绝，毕竟这是月莱的父亲，即使他想打死自己，阳恐怕也不会反抗。
阳和里希特先生面对面，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穿着马甲的服务生上来招待，里希特先生点了一杯金巴利，阳却迟迟不敢点单。
“来杯水就好”
里希特先生看出了阳的忧虑。
“肯定是我买单，你随便点，这时候太敷衍的话反倒不礼貌。”
“卡……卡布奇诺。”阳表现的怯生生的。
里希特先生叹了口气，从西装内口袋掏出一本牛皮笔记放在桌面，盯着阳的眼睛默默说道：
“不用紧张，朋友，我带你来这里，绝不是想审问你，或是当面斥责你，即使真的想，我也没有那种兴趣。”
阳咽了口唾沫，垂着头不敢说话，他以为里希特先生是在说自己听不懂的双关语。
“我约你来这里，是想单独谢谢你。”
阳感到诧异，悄悄抬头看向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和前妻离婚的原因是我在外面有了新欢，一个该死的巴黎**。”
男人停顿了一下，看着窗外的光景，接着说道：“女儿很讨厌我这个出轨的父亲，想跟着母亲，可是在离婚法庭上，她的母亲并不愿意要她，因为我经济条件更好，法庭把女儿抚养权判给了我。”
“更糟糕的是离婚后我从没回过家，陪着那**去了拉斯维加斯，早就把女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哦，我的上帝。”
里希特先生捂住了额头，削瘦的脸庞凸起皱纹，看起来十分沮丧，
“前天整理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她的日记，按照时间点来算，她在遇到你之前已经有了轻生的打算，不过因为你在公园里向她表达关怀，她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段时间她真的非常幸福，是发自内心的幸福，从小到大，我从没看见过她写出那种真挚的文字，字里行间透露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她在日记里非常感谢你愿意握住她的手，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东西等着她去追寻。”
阳听到这里并没有多少感触，反倒觉得恶寒，他对死者抱有歉意，并不代表他认可死者生前的行为，阳撇开脸保持沉默。
“不过你最终还是辜负了她，你看起来并不爱她，她现在死了，你也解脱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其实你大可不必自责，月莱的死追根溯源并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原因。”
服务生端上金巴利和卡布奇诺，里希特先生将桌上的牛皮笔记推到阳面前。
“你想看一下日记最后的内容吗？里面有遗书部分，我认为她是留给你的。”
“您是说……她去我家找我之前就已经写好遗书了，来之前就有了轻生的打算？”
“是的，你要看一下吗？”
“不，我不想看。”
阳目光躲闪，他从一开始就在逃避月莱的话题，不管是否得到原谅，这对他依旧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我帮你简短的表述一下里面的内容吧，说实话有点晦涩，我也不大理解。”
“不用了，谢…”
“她大概说，她对你抱有真挚的感情，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曾是非常美好的，但是，你将其视为粪土，你松开了她的手，你让她绝望，她……诅咒你，以自己的灵魂诅咒你，因为自尽者是不能上天堂的，所以她希望你在黑暗中死去，死后堕入地狱，她会在那边等着你，不会放过你，要给你带来永世的折磨……”
窗外闪过一条晴天霹雳，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乌云密布，顷刻间刮起狂风骤雨，时间似乎回到了那个迟到的早晨。
里希特先生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下巴，阴影覆盖了他的双眸，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餐厅昏暗了下来，之前周遭的侍者和客人似乎都消失不见，时不时闪过的雷光点亮了白森森的墙壁；柜台边那天使米迦勒的雕塑仿佛长出了路西法的翅膀。
头顶的吊灯被点亮，餐厅重新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侍者和客人并没有消失，只是雨水通过窗户淋到了室内，侍者在忙着卷起淋湿的地毯，邻座的客人抱怨今天的天气怎么如此反常。
里希特先生恢复了平和的面容，齐溜笔直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他托起酒杯微微晃动，观察着杯中的液体，碧绿的瞳孔反射着金巴利的红光。
阳感觉有温暖的液体从鼻腔涌出。
“花阳，你流鼻血了。”里希特摇晃着红酒，一丝不苟的提醒道。
阳瞪大了眼睛，站起身，鼻腔就像坏掉的水管，血液顺着人中不断的滴到了桌上，在洁白的陶瓷桌上绽开一朵朵红玫瑰。
挥之不去的耳鸣声，伴随着剧烈的呕吐感。
阳捂着嘴跑出了餐厅，里希特先生靠在原位，盯着阳跑出去的方向，优雅地品着红酒。
六天后，阳住进了监护病房，原因是得了厌食症，他现在头陷进了枕头里，手臂无力地搭在床沿上，涣散的瞳孔盯着输入营养液的吊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入睡，现在睡觉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自从月莱的血也溅进嘴里后，阳就觉得吃什么都不干净，参加完她的葬礼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现在他就算是喝水都会吐出来，并伴随着流鼻血以及挥之不去的耳鸣。
医生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厌食症，应该伴随有更复杂的病因，是从来没有记录过的新型综合症。目前找不到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式，痊愈的可能遥遥无期。但是患者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生出于职业道德，并不会告诉患者。
阳从此再也没去过学校，没什么社交关系的他也很快被众人遗忘……
在某个漆黑的夜晚，冷风夹杂着枯叶，顺着没关的窗户吹到了一张洁白的床铺上，床上的少年眼窝深陷，两颊无肉，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柜子上的心电图机，一秒跳动两次的心电图频率逐渐降低，最后在一声「滴————」中陷入了沉寂。
阳在一片温暖中慢慢陷入黑暗，从脚开始，身体猛然下坠，接着脑海中浮现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光芒像潮水一样逐渐褪去，眼前是一幕清晰的画面：
燃烧的双头鹰旗帜，从尖塔上飘落，护城河里堆满尸体，猩红的血水散发恶臭，水面布满绿头苍蝇……
城墙满目疮痍，生起遍地狼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