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古迈尼察位于西巴尔干以北,是帝国西海岸最大的港口城市。
这里曾经是西巴尔干地区最重要的商贸集散地;现在却成为了用来运输难民和兵源的中转站。每天都有来自各地沦陷城市的难民乘船抵达这里。
难民的涌入意味着前线的失利,并带来了的首都沦陷的消息;这让整座城市的市民都陷入了恐惧中。港口的贸易活动都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入港的军舰,这不是个好兆头,大多数市民很早就逃离了这座城市,萧瑟的街道上只有赶路的难民和不断入驻的军队……
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军和来自各地的援军;陆续被集中在这座城市构筑新的防线,随着东方人继续向西推进,伊古迈尼察不久便会成为前线战场。
一艘精致的旗舰停泊在码头边,舰桥上飘扬着紫色的双头鹰旗;码头上的卫队在整理赶路中需要携带的物资,并从船舱里牵出了暴躁的马匹。
罗赛娅拉着阳的手踏上久违的陆地;托昔拉的福,阳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他在航海途中经过一周的调养,下船的时候已经恢复到已经可以自己走路的程度。
罗赛娅在前面走着,掌中的手突然拉扯不动;阳驻足停下,看着身后的海面——高耸的船坚利炮绵延不断的驶入港口,穿着具装板甲的士兵成批成批的走下军舰,如一条条金属的波浪,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泽,场面颇为壮观,但也令他感到不安。
“罗赛娅,这里平时都有那么多军人吗?”
阳第一次直呼罗赛娅的名字,她站在阳身后感到很欣慰,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那些都是凯旋归来的士兵,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但是罗赛娅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阳现在没有记忆,某种意义上感觉更像一个初生的孩子,这使她对阳产生了更强的保护欲;她希望阳能快乐地面对生活,而不是对未来抱有恐惧。
尽管帝国到了前所未有的末路,但毕竟是昔日的欧陆霸主,如今辉煌不再,却荣光依旧,日暮西山的帝国仍然保留着不容小觑军事力量和经济实力。
罗赛娅也坚信自己能力挽狂澜,何况她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法师,她自信无论以后帝国的处境到了哪种地步,自己最起码都有足够的实力保护阳不受外界的侵害;她打算将阳永远束缚在自己建造的象牙塔里,为他挡下所有的黑暗。罗赛娅认为这是自己对阳的爱的理想体现;是自己生存的理由;她为之感到和自豪。相比之下,皇冠倒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只是现在还需要利用它,或是说她一开始就并没有成为君主的打算……
码头的广场上除了不断登陆的士兵,还有源源不尽的难民,码头上从来没有那么拥挤。
不知什么时候,攒动的人头后面冒出一具漆黑的大木箱,牵引木箱的是两匹红马,它穿过涌动的人流,朝着旗舰停靠的码头逼近,慢慢露出了两对车轮,卫兵见状连忙在人群中疏散出一块空地。
“马车?”阳觉得很新奇,但又不禁疑惑。
“接下来还要要连夜赶路,坐马车会舒服一些。”罗赛娅拉住阳的手,朝着前方的空地走去。
昔拉抓着车门的把手,踩着台阶站在马车侧面,待行驶的马车停稳后,她单脚先着地跳了下来;拍打手套的灰尘;动作轻盈又稳健。
“陛下,最后一辆马车。”昔拉为罗赛娅打开车门。
“干得不错。”罗赛娅点头致意,随后推着阳踩上台阶;一同钻进车里,昔拉随后跟着钻进车内,并顺手关上车门。
罗赛娅和阳坐在面朝马匹的位置,昔拉坐在两人对面。阳记忆里第一次坐马车,不禁感叹车厢高度很高,他由衷希望路上自己不会晕车。
卫队整理好了要携带的辎重,便纷纷骑上了马匹,他们分成两队;一队在马车前开路;一队跟在马车后面。队伍以这样的姿态离开了港口,掠过街道,穿过城门,行驶在平坦的石沙路上。
一路上她们并不孤独,顺路的还有从港口来的难民,长长的队伍从城门口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显然在海上逃亡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并不好过,而且背井离乡也让他们失去了一切,港口城市不会收留他们,因为那里即将成为战场。
逃亡的难民唯一能做的就是步行到当地的行政首府约阿尼纳,那里有官府设立的难民营,可以容纳他们苟延残喘;但是难民携带的食物早在船上就已经吃光,难民已经成了饥民,一路上的野菜甚至是树皮早已经被走在前面的难民扒得干干净净,而步行到首府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剩下的路程会把饥民逼上绝路……
罗赛娅之所以选择坐马车而不是骑马,主要原因并非是为了连夜赶路的舒适性,而是出于更另外的考量。
沉闷的车厢让阳感到隐隐不适,马车显然没有后世汽车的底盘悬挂,车轮稍微轧上一点石头整个车厢都会上下震荡,阳摸向窗户,却发现整个窗框的合页好像被封死,根本推不开,窗板是木质的,没有玻璃,让人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那个……罗赛娅。”阳有点怯生生地扯了扯罗赛娅的衣服,他并不习惯向她提要求。
“怎么了,阳。”罗赛娅转过头笑面盈盈地面对阳。
“那个……能把车门打开吗?我想透透气。”阳本来想说让队伍停下来,自己出去透气,但又感觉这种请求太任性了,不应该让整个队伍等自己一个人。
“行驶过程打开车门是很危险的;不行。”
“打开一个小角就行,我现在闷得想吐。”阳摇了摇对方的手臂,目光中带着乞求,经过半个月的相处,他尽管对罗赛娅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似乎已经习惯了以卑微的姿态待在罗赛娅身边。
“想吐的话,我用嘴帮你接住。”罗赛娅眯着眼睛笑着说道,语气里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谢谢,我好了。”阳瞬间感觉不晕了,肺腑间的热流也被自己憋了回去。
窗户是被罗赛娅下令昔拉提前封死的,因为她吸取了曾经的教训,所以不想让阳发现外面的景象,况且阳如果开门看到外面反倒真的会吐出来,并造成更大的心灵冲击,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罗赛娅的视野可以直接穿透木板看到外面的景象,沿途的难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毫无生气的面色,就像前往地狱的游魂。路途中不断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然后被尾随的野狗啃食,有时候别的难民会和野狗争夺尸体,但并不是拿去埋葬,而是拿去煮汤。
有些人倒下后,如果身边有家人,他们可能会找来柴火把尸体烧掉,以免留下来被其他的灾民或野狗分食。
绵延的道路散布着一道道炊烟,四周散落着零碎的骨架,不少灾民围绕在锅炉旁,那些人眼中冒着绿光,在病怏怏的人群中,这些人看起来却是兴奋极了,扭曲的表情根本就不像人类……
车厢里依旧闷热,阳打算问一些别的问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罗赛娅,我们现在在哪里,接下来又会去哪里?”
“我们现在在伊庇鲁斯行省,这里伊古迈尼察的郊外,要去行省首府约阿尼纳。”
“伊庇鲁斯?”阳记得在某个策略游戏里有见过这个地域名称。
阳试探性地问道:“那——这个的国家名称是不是叫拜占庭?”
“拜占庭是首都的旧称,帝国的正式名称是罗马。”罗赛娅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仿佛是在强调过去的荣耀。
阳瞪大了眼睛,却也很快冷静了下来,这一切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他早就察觉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典型的异世界,光是这之前看到的双头鹰旗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但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现在是公元多少……”
话音未落,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枪响,接着车队停了下来。
昔拉握住腰间的佩剑,目光十分警惕。
“放松,昔拉。”罗赛娅瞪了昔拉一眼,昔拉会意,立即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而罗赛娅透过木板看到一伙灾民尝试袭击车队,队伍前面的卫兵开枪打死了几个出头鸟,人群随即作鸟兽散。
“外面发生什么了吗?”阳扶着窗沿想要站起来。
“我认为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不用担心这些。”罗赛娅抓着阳的肩膀,将他按回了座位。
车厢再次动了起来,队伍继续前进;既然罗赛娅不愿多说,阳也不敢多问;只是路上这样的枪声总是间歇性的响起,令他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