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快没过丘陵的时候，队伍就已经驶离了大道，并尽可能地远离灾民。
斥候在山脚下找了一块空地作为宿营点；随行的卫兵正在布置帐篷，并点起了篝火准备今夜的晚餐。
“所以，阳并没有脱离危险是吗”
罗赛娅和昔拉面对面坐在火堆旁，抖动的火光拍打着两人的脸颊。
“少主身上的标记难以消除，我只是在这基础上又覆盖了自己的印记，少主能尝到食物的味道，这不过是错觉。”
昔拉掰断了一根树枝，投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我的印记像易风化的油漆，任何精神刺激都可能让它失去作用，而且相同印记是没法对同一个人施加两次的。”
“我会保护好他，不会让那种情发生”
“陛下容我冒昧，少主迟早会恢复记忆，您应该考虑提前告诉他曾经的那些事情，不然届时只会伤害到他……”
“我当然想过，但我担心他现在无法接受，我想趁现在尽量和他打好关系，到时候两人都有心理准备。”说话间，罗赛娅抱住膝盖，悄悄把头埋了进去。
罗赛娅明白，毕竟自己做过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回头。不过她现在抱有希冀，幻想阳即使日后想起过往，也会念在旧情不会太反感自己，不过只是是幻想，这一切只是她拖延时间的借口，她也只有在面对阳事情时才会显得玻璃心。
“陛下”昔拉抬头望向夜空；银河中央挂着一轮猩红的圆月。
罗赛娅站起身来眺望远方的丘陵，络绎不绝的惨叫混杂着粘稠的嘶吼，回荡在山峦间。
“是难民那边，已经有人化为使徒了，人群里还混杂着能力者吗？”
“能力者不会落到那种地步，应该只是没觉醒的小孩。”昔拉捂住了嘴，她在空气中闻到了让人窒息的味道。
密林中传来阵阵的马蹄声。
骑着马的斥候奔出黑影进入营地，在罗赛娅跟前下马，礼貌性地摘下了标志性的羽饰盔。
“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被交换的孩子在锅炉边变成了使徒，我离开的时候她正在吞食沿途的难民……”这个年轻的女斥候，回话的时候眼睛和嘴唇都在颤抖。
“你回去休息吧，我让别人来接替你今天的工作。”罗赛娅拍了拍女斥候的肩膀，然后带着昔拉向自己帐篷走去。
“加强营地警备，撤回大路边的暗哨，免得把那怪物引过来。”罗赛娅边走边对昔拉吩咐道；显然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掀开帐篷，里面是空荡荡的被褥，罗赛娅惊恐地四处张望，发现一具瘦弱的身影慢慢隐遁进黑暗中。
“阳，快回来！”罗赛娅捏紧拳头，步履匆匆的跑向不远处的树林，昔拉紧跟在后面。
枝叶沙沙作响，昏黑的灌木丛中窜出一头长发；阳正想转身就被两只爪子揪住了胳膊，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罗赛娅半蹲着身体，将阳束缚在怀里。
“你想去哪里？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只是想上厕所，这也要跟你通报吗？”阳有些愤愤不平，罗赛娅的控制欲让他很不自在，之前执行强行要求自己待一直待在帐篷里心情已经是烦闷不已。
显然阳并不知道当下情况很危险。
“不许和我顶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随意走动！”罗赛娅捏紧了阳的肩膀，字里行间不给人任何回绝的余地。
“我……知道了。”阳刚想反驳她，可话刚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毕竟寄人篱下，他不敢激怒罗赛娅，对方凶戾的模样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他害怕罗赛娅随时翻脸变成恶狼。
毕竟被一个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人支配，对方还总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这种压迫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罗赛娅憋着一股无名怒火。
刚能走路就擅自行动，现在居然还忿忿不平地悄悄瞪着自己，看起来口服心不服，罗赛娅认为或许该阳的腿给打断，这样他才没法做出危险的事情让自己担心。
昏黑的密林叽喳作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罗赛娅怔了一下，立刻把阳双脚离地抱了起来。昔拉弓着身体，握紧腰间的佩剑。
一波飞鸟率先钻出密林，羽毛四溅，随后涌出成片的小动物，如潮水般掠过罗赛娅和昔拉的脚下，朝着营地的光源奔逃而去。
——沙——沙——沙——
寂静的丛林里只剩下了沉闷的脚步声，厚重的踩在枝叶上咔嚓作响，伴随着类似山羊般的低吼，却也更加粘稠。
罗赛娅和昔拉都看清了黑暗中的庞大身影——高大的人形怪物，形如枯槁，骨架上包覆着死灰色的干燥皮肤，顶着一枚硕大的鹿头，生硬的皮毛涂抹着鲜血，嘴里长满尖锐突出的长牙，呼吸时气息通过参差不齐的齿缝，发出粘稠的嘶嘶声。
“后面到底是什么？快放我下来。”阳下巴靠在罗赛娅肩上，身后莫名的声响让他脊背发凉。
“一头发狂的母鹿而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罗赛娅话语平静，双手抱着阳连连后退几步。周身顺带迸发出无形的威压，化作向外辐射的屏障，一路卷起沙土和枝叶。
罗赛娅对一旁的昔拉使了个眼色，昔拉点了点头。
“我来对付‘母鹿’，陛下请先带少主回去。”说话间昔拉抽出了佩剑，弓起的身体副蓄势待发。
罗赛娅纵身跳下小坡，抱住阳快步向营地走去，身后传来粘稠的嘶吼声，以及金属摩擦空气、撕裂肉体的声音。
回到帐篷，罗赛娅便把阳直接摔到了被褥上，阳半躺在床上，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自己可能犯下了不得了的错误，就算罗赛娅刻意隐瞒，但阳毕竟不是傻子，他明白在树林里碰见的绝不只是鹿那么简单。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不知道树林里会有那种东西，以后我绝对不会乱跑，真的对不起。”
罗赛娅蹲下来双手按着阳的肩膀，温柔平和的语气带着哭腔，“不，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鹿而已。我不过是太害怕了，害怕你像那天一样离开我，这种事情我受不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是没法保护你的，不要随便离开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出现什么危险，这是你我都承受不了的。”
湿润的泪珠滴在阳的脸颊上，他头一次看见罗赛娅梨花带雨的模样，对方哭泣的声音简直是成相识
那金白的发丝，饱含着亲切感……但是，搭配上罗赛娅的气息和面孔，一切却如了味的奶酪，阳本来要触景生情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眼前的女子在她心中成为了一个矛盾的个体，令他熟悉又陌生，亲和又恐惧，似乎同一道身影在记忆里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夜色下，篝火旁，换岗回来的卫兵正在煮夜宵，突然发现丛林里钻出一个狼狈的身影。
昔拉捂着手臂回到了营地，她大半个身体都沐浴了鲜血，烟灰的头发被染得猩红。胸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划痕顺着胸甲一路延伸到边缘，在手臂上割开了一个可怕的伤口。
他们连忙上去帮扶，并叫来了军医。
军医最后替她上了药，清洗并包扎好伤口，昔拉脱下铠甲，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看着染血的剑鞘若有所思。
她喜欢安静，下属没有正事一般不会来打扰她。
“昔拉，你还好吗？”罗赛娅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此时阳已经被她拍了一掌，长眠在帐篷里。
“陛下，我没事，使徒已经被解决了，但是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昔拉低垂着脑袋，音色也单薄许多；失血过多让她看起来很没精神。
“你说”罗赛娅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我和使徒战斗过程中，对手完全不恋战，它总是将我甩开，疯狂的跑向营地，哪怕我将它砍得遍体鳞伤，你明白吧，陛下。”
“身体会吸引一切邪恶之物……这和我祖母一样呢。”罗赛娅叹了口气，对着篝火坐了起来。
“少主往后会面对很多危险，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范畴了。”
“我不会让他落得和祖母一样的结果，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保护他，如果说人类的范畴保护不了他，那我便放弃为人。”
“陛下……还真是贪婪呢。”昔拉颔首浅笑。眼前噼啪作响的柴火——那舞动的烈焰逐渐模糊，少女抱着膝盖，慢慢把头埋进臂弯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山峦间刮来爽朗的夜风，吹拂着两人的发梢，罗赛娅抬头眺望深邃的银河，她沉默了半响，缓缓伸出右手，仿佛要抓住那遥不可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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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队伍整装待发，重新踏上了通往首府的大道。
阳在马车里靠着罗赛娅的肩膀，睡眼惺忪，他不可能知道马车外的情景。
土黄的石沙路被染得猩红，沿途的难民如同被阻断的河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残肢碎肉，还有尚未熄灭的炊烟。
蜂拥的乌鸦匍匐在地上，欢快地吞食着碎肉。见到驶来的队伍，它们便如同展开感恩仪式一样，纷纷扑棱起翅膀，盘绕在天空中引吭高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