眦临伊庇鲁斯西岸的亚得里亚海,游弋着东方人的舰队,他们随时会在沿海地区登陆,而在东面,东方人在色雷斯集结陆军,准备从陆地进攻伊庇鲁斯。
在市政厅的会议上,罗赛娅已经式微,她下属的嫡系陆军已经葬送在了色雷斯和君堡,没有了中央军事力量的约束,这些地方将领,和行政总督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军阀。他们名义上还敬奉皇帝,但私下已经有了自己的算盘。
伊古迈尼察的总督是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人,他操着一口金牙在会议上振振有词,“我响应的是人民的诉求,沦陷的城市已经让很多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难民不断涌入加重了财政负担,很多城市已经收不上税了。帝国十分依赖航海贸易,商业停止让民众的生活难以为继,接下来情况只会更糟,从小亚细亚到巴尔干,帝国屡战屡败,是时候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争了。”
他身后的市政官员也连连附和。
“陛下,东方人已经给出了交换条件,只要帝国称臣并解除武装,我们甚至可以不用改信,只需要每年缴纳贡税。”
某个官员指着桌面上的地图。
从地图上看,帝国已经失去了半壁江山,欧陆领土只剩下西巴尔干的伊庇鲁斯行省及周边城镇,而北非和塞浦路斯孤悬海外;显得鞭长莫及。
“我们大势已去了,没有理由打一场赢不了的战争。”
罗赛娅当然清楚当下帝国与敌人实力悬殊,坚持抵抗胜算渺茫。但她也明白,即便称臣,帝国也不可能苟延残喘,敌人毕竟是异教徒,现在解除武装,将来不可能再有抵抗的力量,帝国投降之后,作为欧陆桥头堡的巴尔干半岛会门户大开,现在的西方自从失去教宗后已经不再具有凝聚力;完全是一盘散沙。在统一的异教政权面前只会被逐个击破。待东方人收割完西欧,一定会将帝国赶尽杀绝。
这一点市政官员并不是不明白,而这些军阀却只想逼自己投降以自保,他们甚至不在乎改信,眼里只有自己的财产。
罗赛娅没有说话,她双手撑着桌面,手指交叉支撑着眉心。
她并不打算和佞臣争论,没有军权的皇帝本身也是孤掌难鸣,光是她的发言在这场会议并没有多大意义。
不过会堂自然还有主战派的,她作为君主,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发言,借助反对声音力排众议,引导会议走向,便可以最大化发挥身份优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伯罗奔尼撒陆军元帅莱古尼修斯直接打断了总督和市政官的发言,并指着总督的鼻子骂道。
“赫尔蒙德,你是什么时候入的拜偶像者,作为先帝的宠臣,现在居然敢威胁陛下,当以为我鹰派无人吗?”
来自沦陷区的军区将领和行政总督也站在了莱古尼修斯身旁连声附和,他们虽然失去了下辖的领地,但却保留了相当的军事力量,足以对鸽派构成危险。
年迈的君堡牧首也站了出来,他手持双十字架,狠狠地瞪着总督。
“拜偶像者在君士坦丁堡屠戮我们的兄弟姐妹,并亵渎了圣墓,还用索菲亚大教堂来朝拜金牛犊,他们的罪恶不可饶恕;主的儿女应该与异教徒势不两立,现在谁要敢对东方人妥协,我就开除谁的教籍!”
作为东正教的普世牧首,在帝国有着极高的声望,牧首的表态让所有反对者都黯然失色,毕竟失去教籍在这个国家等于社会性死亡。
如此一来,会议的天平开始倾斜,原先态度中立的官员和将领也纷纷发言反对和谈。
随后以莱古尼修斯为首的鹰派在会议上表示愿意带兵东征收复色雷斯,并且希望得到皇帝的授予的荣誉头衔。
莱古尼修斯想通过收复失地在国内建立声望,加上从皇帝手里获得头衔,即便东征成功,只怕日后也会功高震主,不过有人愿意继续对东方人作战也正合她意,或者说现在式微的皇帝也别无选择。
沉默许久的罗赛娅终于站了起来,从昔拉从手里接过了桂冠,在会堂里进行授勋仪式。
“我,罗赛娅.克利缇尼乌斯,授予伯罗奔尼撒元帅莱古尼修斯——侯爵头衔。”
窗外的寒风卷着残破的枯叶,不知命运的秋风会将它刮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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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的外套在身上格外温暖,自从步入秋天,罗赛娅便给阳添置了很多新衣物。
阳趴在窗台,口中呼着白气,隔着城垛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街道灯火通明,达官贵人搂着贵妇漫步在精致的街道上,步入黑夜的约阿尼纳仍然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看不出一点战争的战争来临的迹象,和当时在君堡有着天壤之别。
是因为这里是伊庇鲁斯的首府吗,不,或许正如罗赛娅所说,现在战争或许已经结束了,这是经济复苏的景象;阳如是想到。
来到约阿尼纳已经有一周,阳对过去的记忆仍然没有释怀,自我的边界依旧模糊,正因如此,他迫切想去探寻外面的世界。
不过自从来到这个城市,罗赛娅就将他软禁在了行宫里,他一直没有获得外出的机会,而且罗赛娅和他交流时间反倒更少,对方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昼夜未归。
他倒是不担心罗赛娅,毕竟这个女人不由分说地给剥夺了他的自由,剧烈的压迫感也让他敢怒不敢言,尽管名义上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但说心底的话,他着实对罗赛娅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一点厌恶,这一点甚至他自己都找不到理由,似乎原因是蚀刻在自己心灵深处无法意识的东西,是比自己的记忆更遥远的产物。
况且她掌握着强大的法术就是这个国家的君主,阳相信她在外面很难遇到什么危险。
而在行宫里的生活确实枯燥乏味,似乎是罗赛娅的命令,让行宫平时里不会有仆人,只是每天会有人定时进来清理卫生和送一日三餐,并且做完事就走,也不被允许和阳有交流。昔拉也是和罗赛娅一同出去的,两人也很少有能单独接触的机会,这使得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交流的对象,无从对外界的世界有所了解。
而罗赛娅即使回来会和自己聊天时也很少对自己谈论外面的世界,经常是谈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还都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一概不谈,而阳生怕惹恼对方,也没有勇气问。
不过阳还是在行宫走廊里找到了藏书阁,阳很惊奇自己现在能看懂希腊文,明明以前根本就没有过接触。
他最终在茫茫书海里找到了一堆编年史,不过内容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从上面的编年史时间线可以确定,当下最起码是1557年后,具体时间未知,阳现在也没有了解的渠道。但这个世界使用的不是公元纪年法,而是尚未改革的儒略历。
而最让他吃惊的莫过于历史进程;西罗马灭亡前的历史倒是和以往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是往后的历史却大相径庭。
大约是在541年以后查士丁尼时期的大瘟疫后,这个世界逐渐出现了关于法师的记载,从此之后法师的血脉最终向土地兼并一样向权贵集中。而东罗马在7世纪末更替为克利缇尼乌斯王朝并延续至今,这个家族拥有掌控火焰的力量。
阳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罗赛娅的身影,正当他打算继续阅读接下来的内容,走廊却传来了开门声,让他瞬间失去了读下去的兴趣。
阳走出藏书阁,转眼撞见了罗赛娅和昔拉,她今天穿得格外正式,身披绣着金丝的紫袍,头戴皇冠,长发也被齐刷刷地盘到脑后,露出的额头和没有刘海遮盖的双眸看起来十分精神。
见到对方,原本冷峻的面容瞬间化开了坚冰,她像舒了一口气,慢慢浮现出微笑,她快步来到阳跟前,抓住腋下,像举起动物幼崽一样将阳提了起来,丝毫不顾繁琐衣物的不便。
“阳,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出来迎接我吗?我很开心。”
“没有,我只是路过走廊而已。”
“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吗?嘛,算了,回来路上我给你带了礼物。”
阳被放回地面,罗赛娅招呼昔拉递上来一个纸袋,阳双手接住,从纸袋里抓出一只布偶熊。
罗赛娅摸挠着阳的头发,“喜欢吗?”
我怎么说也有十五岁,送我这个真的合适吗?这别是把我当小孩了。
阳嘴角抽搐,尴尬而又不失体面,罗赛娅毕竟不是他吐露心声的对象。
“我……挺喜欢的。”
罗赛娅其实也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尽管阳不了解她,可她对阳却是知根知底。
“阳,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你不说我不会知道的。”罗赛娅撑着膝盖半蹲下身,让脑袋在同等高度直面着阳。
阳眼神有些躲闪,但最终也忍不住开口,语气微弱显得低声下气,“其实,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