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直到开学前,我都没有再见到遥了。
电话倒是每天都会打,也有提出和她出去约会。
“我没事的,就是想一个人调整下心情。”
像这样被婉言拒绝了。
当然我也能理解她,看到了那封信之后,如果处在相同处境中的话,可能很少会有人能很快释怀吧。
明明知道接受这一切然后继续普通而幸福的生活才是正确的,我们却始终只能像自我惩罚般低落着。与怎样是正确的无关,大概是人们的天性吧。
于是暑假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转眼又到了登校日。
第一次这么期待开学,因为开学之后又能见到遥了。
不知道遥现在怎么样。
那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作为调整心情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
对于遥来说,只要不去读那封信,过一天就能变得轻松。
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电话里,遥告诉我,每天都她会去读那封信,为了让伤痛铭刻在身体里,然后习惯它。
即使可以逃避,也尝试去背负它。
那样努力着的遥,让我更加心动不已。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我比以往更早地来到了学校。到教室时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同学。
我来到窗边我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的景色打发着时光,略微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慢慢过去,教室里人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聊天的声音也不时传到我的耳朵里。
但毫无疑问,那并不是我等待着的声音。
“哟,早上好啊少年!”里奈把书包放在课桌上,精神地向我打了招呼。
那次旅行回来之后没过两天,她又去了她男朋友在的城市,前两天才回来。
“早上好。明明一直在到处玩,你看上去倒真不累呢。”
“那是当然,毕竟人生就是场狂欢嘛~不尽兴点怎么行!”里奈把椅子拉出来,在我斜前方坐下,向后看着我,“那么你的青春又如何了?”
“睡过去了。”
“好滋润……不,好消极!话说你是不是被你后面那个人给传染了啊!”里奈指着我身后说。
”身后?……什么时候在的!”不知何时出现的上泉,而且已经趴在桌子上开启了睡眠模式。这么看着真让人误以为他就这样从放暑假趴到了开学。
“明明旅行的时候很精神的,为什么在教室就这么喜欢睡觉呢……”里奈一副不解的样子望着上泉。
“大概是诅咒之类的吧……”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拜托千万别传给我。
“和遥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相亲相爱啊?”抛下对诅咒的兴趣,话题又转回到了我身上。
“一言难尽……”我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说起来我那个超能力,以前真的有过吗?”
“获得记忆的那个?”
“嗯。”
“那个当然是假的啦,那种事。你是小孩子吗和也。”里奈笑着摆了摆手,一副真拿你这天真的小鬼没办法啊的表情。
“你这家伙……是假的就早点告诉我啊。还有到底我是怎么会有这么个误会的啊。”
“我想想,”里奈看上去是思考了一下,“应该是你做的一个梦吧,然后告诉了我,分开之前。”
“居然是梦吗……”我居然信以为真了这么多年!到底世界线是在哪个时间点开始脱轨的啊!
“然后我回来之后你跟我谈到了这个事,我看你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就没有把这残酷的现实告诉你了。”
“拜托你应该早点让我面对现实的啊……”
“也就是说,你尝试帮遥找回记忆,然后失败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嘟哝着。
“哈哈哈,这可不是失败啊少年,这是大成功!表扬一下!”里奈笑嘻嘻地揉着我的头发。
“不过那之后又发生了些复杂的事情。”
“什么事?”
“复杂的事。”这时铃响了,班主任走进了教室,我放低了声音,“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哦,也好,加油哟!”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后又转了回来。
“遥没有来耶?”轻声地问我,”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我也发现了,遥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我不知道啊。你最近没和她联系吗?”我也轻声地问她。
“昨天晚上是有见过啦,不过……”
“喂,那里,不要讲话。”
转过来被发现了的里奈无奈地吐了吐舌头,转了回去。
不过真是奇怪,感冒了吗?
可是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大家。”
班主任在讲台上讲着些什么,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笼岛遥同学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已经转学了。她让我转告大家……喂,那边的,新海,你干什么?”
明明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句话却确实地被我的大脑快速地接受、理解,然后条件反射似的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是真的吗?”
“什、什么是真的?”
“遥转学的事!”向着班主任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问着。
“是、是真的啊。”似乎是被我吓到了,班主任尴尬地推了下眼镜,“喂、你去哪里!站住——”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出了教室。
尽管大步地迈开双腿,在走廊上跑着,转过弯,下了楼梯。
去哪?不知道。来不及想。
转学?遥?没有实感。
去她家吧。一定只是她睡糊涂了,然后迷迷糊糊地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也傻傻地信以为真。
再说哪会有人在这种时间转学。
一步没踩稳,脚差点扭到,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几步,然后调整了下步伐,速度却没放慢。
就这样冲出了教学楼。
后面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这不重要。
遥在等我叫她起床。
一定是这样。
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四处张望着。
校门已经关了,上课时间的校门前一片空旷,从这种地方出去一定会被抓到的。
我跑到了离校门有一定距离的围墙旁。
那里有一棵树,听说平时有逃学的大多都会从这棵树爬出去。
我来到树下,拉着伸向校外的树枝,略微跳起踩着围墙,然后翻身便爬上了树枝。
很好,接下去只要顺着这个树枝……
“喂,你!在干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心里一慌,脚一滑,从大概两米高的位置摔到了地上。
手臂似乎压到了一块石子,传来一阵麻麻的痛感。
我抬起头张望着四处,看到一个身影向我小步跑来。
可恶,怎么能被逮住啊。
事到如今,一不做二不休。
我挣扎着爬起身,干脆向着校门的方向拼尽全力跑去。
但是没跑出几步,脚下就被杂乱的泥地上不知什么绊倒,摔在地上,嘴里传来一阵泥土的味道。
“逮到你了。”两只手被人抓住放在了背后。
“放开我!”我挣扎着,站了起来。
“老实一点!“
可恶,为什么这家伙力气这么大。我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却始终做不到。
”这个,毕竟是做门卫的。“似乎是我下意识地说出了口,身后的人回答了我,“真是的,第一天就逃学,你到底想干嘛啊?”
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
“拜托了门卫大叔!我有很重要的事!”
“哈哈,别说大叔了,叫爸爸都不能让你出去。”
“你这家伙……”
“别太怨恨我哦,毕竟是工作。”
我的双手就这样被门卫大叔用一只手压在身后。
“你要带我去哪里。”
“总之先去门卫室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哦,不过你别打直接从校门走的主意哦,逃不掉的。”
“切。”不愧是专业的门卫,连我在想什么都猜到了。
在我绞尽脑汁考虑着怎么逃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被带到了门卫室。
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优叔,你去买饮料怎么带回来个小鬼?”
我惊讶地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脸淡然地看着我的川原老师。
“哦,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小鬼要逃学,就先带回来了。现在的小鬼啊,真是……”
“川原老师!”我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咦,你不是那个,特别喜欢喝牛奶的小鬼吗!”
“那不是你强迫帮我点的吗!“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是这样吗……”依旧是一脸淡然地表示了疑问。
“大姐头你认识她?”
怎么连你也叫她大姐头啊!这家伙真的是什么黑社会老大吗?
“嗯。”川原老师点了点头。
“拜托了川原老师!”我用力地像她低下了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能不能帮我说服这位门卫大叔!“
川原老师眨了眨眼睛,然后望向门卫大叔:“优叔,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不好办哪……”
“拜托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川原老师凝视了我两秒,然后对门卫大叔说:“他说是很重要的事,那就的确是很重要的事了。而且我也算是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优叔。”
听到门卫大叔似乎叹了口气,手被压住的力量放松了点。
“既然大姐头都这么说了……”然后完全放开了我的手,“去吧,小鬼。我会装作没看到的。”
“谢谢大姐头!谢谢门卫大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才好的我只能深深朝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快速地转过身继续大步地奔跑着。
普通的树木和无名的花草,油漆略微剥落的院子铁门,白色的爬有不知是爬山虎还是什么的院墙。
司空见惯的风景从我的视野里飞快地掠过。
当我终于到遥家门前时,嘴里已经泛起了一丝铁锈的味道。
我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后用力地按响了门前的门铃。
清脆的铃声从门内传来,在屋子里回荡着。
抬头看向遥房间所在的位置,窗帘拉得大开,耀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透射进去。
仿佛能看到屋子里漂浮着的尘埃。
“开玩笑的吧……”我咬着牙关,忍住胸腔内因为刚才的奋力奔跑而上下碰撞着的心脏的敲击,拿出手机拨打了遥的电话。
焦急地看着遥房间的窗户,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微微的颤抖。
无人应答。
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嘴里血的味道也已经慢慢褪去。
我转过身靠着院墙,后脑勺贴在写有笼岛两个字的门牌上,仰头看着晴得透明的天。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有个隔壁的大叔大妈告诉我,这户人家刚搬走吗。
有点戏谑地如此想着。
街道里却充溢着夏天特有的静谧。
“哈、哈……”干笑了两声,然后咬紧了嘴唇,“遥……”
过了多久呢。
我坐在院门前,阳光晒得皮肤有点疼。
过于刺眼的阳光让我把头埋在了膝盖间。
好热。
脑袋像个蒸笼。
视界也是模糊的。
偶尔似乎有路人经过,但都不是遥。
连叹气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一般。
只是坐着。
不知何时,听到了清晰而熟悉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了微微的喘气声。
我抬起头。
“里奈……”
里奈静静地拿出一把阳伞,在我上方撑开,然后靠着墙坐在了我旁边。
“已经、放学了吗?”
里奈摇了摇头。
“现在是中午。”
“哦,所以才这么热啊。”我看着阳伞外明晃晃的世界自言自语着。
“遥她啊,”里奈开口了,然后像试探我心情似的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昨天突然说让我转交一份东西给你。我还在想莫非今天是你们什么纪念日嘛……”
我转头看向里奈,她微微一笑。
“我放家里了,总之先回去吧。”
“喏,就是这个。”
里奈拿出了一个,用绿色的包装纸包装着的盒子,上面还有用礼带系着的小小的蝴蝶结。
“谢谢。”我接了过来。
“这里太热了,回房间去看吧。”里奈又笑了笑,“我就在房间里,有什么事就敲窗户哦。”
“嗯,知道了。”抱着盒子回到了房间。
略微扁平的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蝴蝶结,把礼带折好放在旁边。
从封口处轻轻地拆开包装纸,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两本曾经见过的本子。
“这是……”遥的日记。
我遇见她以来的那两本日记。
把原本没有交点的我和遥的生活,连结在一起的两本日记。
在日记上面还有一封小小的信。
信封上写着:
“致我最喜欢的和也”。
仅仅是看到这句话,原本以为被太阳晒干涸了的眼泪突然又从眼眶里溢出。
我忍着泪水,打开了信封。
一张白色的信纸。
我用手臂抹去模糊视野的泪,小心着不让信纸被沾湿,打开了它。
“拝启。
第一次写信给你,感觉有点神奇呢。
写信的话,很多当面说不出来的话也能说出来吧。
转学的事,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
在这种奇怪的时间转学,你知道了一定会说我是笨蛋的吧。
其实,妈妈也问过我,要不要留下来。
最后的转学,是我自己的决定。
想陪在爸爸妈妈身边,当然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那封信。
那之后我想了很久,然后做出了转学的决定。
为什么呢?明明这么想在和也的身边。
但是这么任性是不行的。
如果我连喜欢你这件事都会忘记的话,我是没有资格呆在你身边的。
上天真是残忍呢。
那么多的幸福,就这么一点不剩地从我的记忆里夺走了。
但是没关系。
即使现在的我连和也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我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坐在你的自行车后看过的风景,明明很平凡却又很美丽吧。
被雨淋后明明全身又湿又冷,被你抱起来的时候心里却是暖暖的吧。
抽鬼牌时看到你拼命地为我说话的身影,我一定心动不已吧。
试胆大会明明很害怕,抱着你的手臂的时候却很安心吧。
其实这些全部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情况呢,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只是看着日记,却能全部想起来。
第一次看着日记不再像看着别人的故事,不用再揣测究竟是什么心情。
仅仅是看着新海和也这个名字,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但是这样是不够的。
即使连日记也没有,我也应该喜欢着你。
如果无法做到这点,我无法放任这样的我陪在你身边。
所以那两本日记先交给你。
我会记下来的,只有三年后的结业式时,在我们的学校中庭的树下等着你的,任性的单方面的约定。
电话也不会接的。
对不起。可能这个决定本身已经伤害到你了。
不嫌弃的话,三年后,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弥补。
如果我忘记了喜欢你,那么请你也将我忘记吧。这样的我不值得你记住。
但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说过的吧,就算忘记了经历,也不会忘记感情。
渐渐有点相信这句话了。
所以拜托了,你所相信的东西,让我也相信吧。
最后,能喜欢上你,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谢谢。
笼岛遥“
什么啊,这是。
无法理解啊。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
明明你只要一直呆在我旁边笑着就够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
“可恶!”赌气似的把头狠狠埋进了床里。
冷静了一下大脑,把日记本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一页页翻阅着。
遥的过去。
我和遥的过去。
遥交给我的,过去一部分的生命。
视野不断被泪水模糊。
翻开第二本时,一片小小的书签掉了出来。
已经泛黄的一片小小的四叶草。
我呆呆地看着落在床上的它,然后小心地拾起,重新放到书里。
日记里,从偶尔提起我,到渐渐地增多,渐渐地几乎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温暖而令人悲伤。
翻到日记写过的最后一天。
“遥……”用力地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纸页。
”最喜欢和也。最喜欢和也。最喜欢和也。……”
像要写穿纸一样用力的笔迹,密密麻麻地重复着的同样的句子。
一页,两页,三页……
究竟写了多少页,已经不想翻下去了。
泪水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遥、遥……遥!遥……!呜哇哇——!”
不断轻声呼唤着,渐渐变为嘶哑的喊声,最后开始嚎啕大哭。
“和也,没事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里奈关心的声音。
“嗯,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说着像绕口令一样的句子,“所以,遥是真的转学了吗?”
“……嗯。”
“还会回来吗?“
”三年以后。“
”这样啊……“声音有点低落,随即又精神了起来,“没关系啦,三年而已,哗啦啦就过去了。”
“这声音,好水的三年啊……”
“那就,轰隆隆?”
“怎么样都好啦。”
“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等呗。不是你说的嘛,三年而已。”
“哈哈,也是哦。加油!”
“哦!”
“那明天能去学校吗?”
“当然要去,总之要先跟班主任道个歉……估计……呃,想象一下之后不是很想去了……”
“啊哈哈,可以理解呢……不过不得不去吧……”
“当然,毕竟我是要参加结业式的人。”
“结业式?”
“啊,没什么没什么。那明天见啦。”
“嗯!拜拜!”
放下手机,抬头望着星空。
不就是三年吗,等给你看。
而且,我要成长为更优秀的人,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不过先要过了明天班主任这关吗……
我苦笑着,拿起遥送来的盒子,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