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宁静的，就算是灾难以前疾控中心的夜晚也是如此寂静。江泽余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寂静，如果死亡来临时是这样的平静，那倒也不必抗拒了。他坐在床边，月光朗照，群山连绵，层林尽染白霜。他已经58岁了，尽管岁月的磨砺并没有给他过多的压力，但是疾病的折磨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肺癌晚期，虽然已经戒烟一年，可是这条老命也就是吊着的。他自以为已经能够接受死亡，可以坦然的离去，只是仓皇间他却为了活下去放弃了更加年轻的人的生命。他在害怕什么？答案一定不是死亡。
“看月亮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泽余惊讶地转身，来人正是李固，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年轻人笑着问到:“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固耸肩说道:“我想着能不能找个地方冲个澡，身上黏糊糊的，怪恶心的。”
江泽余稍加思考，“去厨房烧水擦擦吧，淋浴室这么高级的东西是没有的。”
“okok。”
“不过你得搞快点，毕竟电力随时都可能中断。”
李固有些不解，问道:“只要我们足够安静，他们不就不会来找我们吗？”
江泽余道:“我们实验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病毒感染细胞对温度有反常的应激反应，温度越低反而活性更强。后来䒤坌实验室把实验扩展到患者，你猜猜最后发现了什么?”
李固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啥？”
“气流、声音、温度等等印因素都能刺激到他们。”
“所以实验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气流流动，他们就会被唤醒。”
“没错。”江泽余一脸无奈地说道，“另外，当环境温度下降的时候，他们体内的反常地出现兴奋的情况，身体产热激增，整个人都表现得亢奋。”
李固顿时一怔，“你是说，在冬天那些疯子反而更加危险?”
江泽余点头，“快去洗澡吧，免得多生事端。”
一锅热水告罄，李固终于是搓干净了自己，他把全身每个地方都搓了好几遍，某些部位尤其重视。又站在门口风干之后穿上衣服，虽然很嫌弃脏衣服，但是也没有选择了。
就在他准备去找江泽余的时候，灯灭了。他的心头一跳，这电断得有点突然。他想起了那个一心寻死的老人，赶忙加快脚步，赶忙来到大厅，好在老人还好端端地坐在窗边。
“江教授……”话说到一半便被老人的手势叫停，李固轻手轻脚地靠过去，透过玻璃，他看见月光下四散开来的疯子们在游荡。
“这些人冬眠的时候能量消耗很小，可以说是没有消耗，只有开始活动后才会大量消耗能量。”江泽余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不明所以。
“他们饥饿时才会进食，对吧？”李固好奇地问道。
“是的”江泽余这么应了一声之后，两个人默契地安静下来，看着窗外楼下的疯子们。那些人漫无目的，一脸慵懒，像是颐养天年的老人。
“他们是只会吃正常人吗？”李固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闪出了这个问题，并且脱口而出。
江泽余站起来靠向窗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脸上显得沉重，“也会是鸡呀狗呀或者其他活物，有哦，对了动物也会被感染。”
“会同类相食吗？”李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像上一个问题那样，他只是想到了并且问出来，自然而然。
“同类相食?”江泽余表情微妙，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子一样，“你已经默认他们是新物种了吗？”
李固被问得愣住了，新物种?他还没有这么想过，或者自己也想过，但是没有明说罢了。
“其实抛开智力不论，他们毫无疑问算是一种进化。明明是和我们别无二致的身体，却能迅速凝血，能够抗衡低温环境，他们的体内显然有了一套比我们更加强大的系统，说是新物种也是可以的。”
“那他们会同类相食吗？”李固执着于这个问题。
“理论上是会的。”江泽余抚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人类是因为道德观念抵制同类相食，但他们不会，他们的社会体系依然是弱肉强食，可以说是零道德。”
“话说，你准备怎么离开?这周围显然是被包围了。”江泽余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的初衷。
李固确实猛的坐下来，说:“你准备怎么离开?”
江泽余无奈一笑，“我不会离开的，倒是你，还不走的话可能就走不了了。”
“为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困死?”
江泽余道:“昧国有学者通过观察发现他们有明显的群居习性，这些人会不自觉的聚集，再过不久，要么他们离开去城市，要么城里的人过来这里。”
李固整个人压在靠背上，月光把他照亮，“你走我就走。”
江泽余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这是道德绑架啊？”
“是啊，咋滴?”
江泽余的焦虑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桌面，节奏似乎跟上了心跳的节律。李固脸上看起来不着急，其实自己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在博弈，用生命博弈，他不确定这个老头会不会已经超然，铁了心要寻死，一切都是一场赌博。
时间在寂静之河里流逝，仿佛能听到月光的低语。悄然间，突兀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是桌子被牵动的声音。李固注视着老人，他的双腿已经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江泽余长太息，终于是站了起来，“现在走，你有什么计划吗？”
李固小声地说:“原本是想带你坐我的摩托车的，就停在大门口，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
“也就是说，你没有计划了？”江泽余总结到。
“emmm……你这个人能不能说话委婉点?”李固感觉一根刺扎进了心脏，妈的，老子来救他图啥⊙∀⊙？
“之前我试过全身涂满疯子的血肉，能够伪装成疯子。”李固想了一会儿后说到，“我看看楼下啥情况，也许能再试一次。”江泽余耸耸肩膀，表示你有经验听你的。
只是两个人转身准备走去楼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上楼的疯子，三个人对视，疯子猛的冲了过来。
“妈的，跑！”李固大骂道。
“厨房后面还有个门，往那儿走！”江泽余急中生智。
三个人横冲直撞，桌椅歪歪斜斜，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如此动静自然是引起了楼下疯子们的注意，月光下一个个疯子接二连三地走进食堂。
江泽余带着李固往后厨跑去，李固听着身后紧跟不舍的脚步声心里直发怵。好在没跑多久，江泽余就打开了一扇门，那是一个隔间，像是仓库。
“快来！”江泽余看着那个病人，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紧抓着门随时准备关上。李固的恐惧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年轻人狰狞的表情和不停想要加速却已经达到了极限的双腿，身后的疯子越来越近，近到就要抓住他了，李固憋了口气，一个飞扑冲进房间，江泽余随即关上房门。
咚！那是疯子撞到门上的声音，丢掉猎物的疯子疯狂的敲打着，哐哐当当，像是暴雨一样。
“艹，我们该咋出去?”李固大口喘气，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上了大学之后就很少这么运动过，但是眼下他也没更多时间去让自己喘息，这么大的动静会引来更多的疯子，这扇小门的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先歇会儿吧。”江泽余却是没那么着急，一脸从容的样子，他小口喘着气，从架子上随手扔了两个罐头，又随便打开一件饮料，“吃点东西，喝点东西，好上路。”
“去你妈的。”李固骂骂咧咧，感觉缓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开始吃喝。两人一时间化身干饭人，眼里只有吃饭喝水，就着门外的敲打和嘶吼，倒也挺下饭。
“所以，咱们怎么离开?”酒足饭饱思……思活计，李固环顾四周似乎也没什么出路了，但是江泽余毫不犹豫地带自己来这里想必是有备而来的。
江泽余抹干净嘴巴，伸手指向天花板，说道:“你要的出路在那儿。”
李固抬头看过去，无奈的笑笑，“啊这，通风管道?敢不敢有点创意啊？”
“虽然电影里这种剧情用得烂大街了，不过也算是保险的方式。”江泽余坦然，“咱们毕竟不是拍电影，还是得稳妥。”
霎时间，门外似乎更加乱了，撕咬声和撞击声不绝于耳，甚至有鲜血渗透门缝流进来。李固看着鲜红的液体，身子冷不丁地抽搐一下，低声问到:“外面这是咋回事?”
江泽余皱着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出去。”
“OK。”李固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踩上来，把那玩意儿弄开。”江泽余也不客气，直接踏了上去。“能不能轻点?疼！”下面传来了抱怨的声音，江泽余憨憨一笑，“没办法，下次一定。”
门外原本是嘈杂无比的，砸门声更是没有一息停下过，然而就在刚才不知道什么变故之后，外面越发安静了。起初只是没有疯子砸门，随后便是打斗声和撞击声，像是疯子们在互相攻击一样。再然后便是渗透门缝的血以及死一般的静默。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疯子。
“教授，好了没?”李固喘喘不安。
江泽余用尽全身力气，左右腾挪，通风口网口一直在晃动确实没有脱出。“你再坚持坚持，年轻人不能说不行。”
“不是我不行，是外面有点邪乎，这么半天都没个声响，我害怕。”李固对于恐惧向来直言不讳。
“啧，真有够从心的。”江泽余却是不屑地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个人怎么有勇气回来找我?”
李固尴尬的挠挠头，“啊这，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害怕没有什么可耻，恐惧是人之常情，没有恐惧的人才可耻。”江教授小课堂开课了，“恐惧是人类进步的推助力，是人类对自己的保护伞，惶惶人类文明的发展和恐惧密不可分。”
李固不耐烦道，“是不是要说什么恐惧生敬畏，敬畏使人不狂妄自大，不自寻死路啥的?”
“有前途嘛，小伙子。”江泽余捣鼓着，憋了口气，用力一掰，网口随即脱出，“好了。”
“妈的，真慢。”李固骂骂咧咧，“你先上去，再拉我一把。”
通风管道里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爬行。李固再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很是不安，他对黑暗自小就有一种恐惧，这样的恐惧没有个源头，总之就是非常害怕。尤其是在这样幽闭的环境里，虽说没有达到幽闭恐惧症的程度，但是若是只身一人在这里面他肯定是寸步难行的。
李固就这么跟着江泽余爬，对方却突然停了下来，并做出安静的手势。李固很是疑惑，小心地爬上前，江泽余原来是趴在一个网口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惊讶的样子。怀着好奇，李固也跟着望过去，有如被雷劈了，被车撞了一样震惊。
疯子们在同类相食！
两人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是从食堂出来了，悄悄地骑上摩托车像两个小偷一样扬长而去。
“教授，你说他们为什么会同类相食?”
“说实话，没有明确证据，但是我可以推测……”
“首先，我们得明确一个前提，疯子的社会结构没有道德观念。病毒攻击中枢神经系统，最终结果是脑部受损，逻辑思维能力严重损坏，仅有的智力并不能让他们继续思考，自然是不会存在伦理道德云云。”
“其次，我猜测他们困在实验室里时没有怎么进食便陷入冬眠，这个冬眠机制尚不清楚。而这次唤醒导致能量消耗过速，摄入又明显跟不上，饥饿感促使他们进食。加上疾控中心里对他们而言的食物除了活人只有彼此，没有道德观念的他们自然是不需要背地负罪感的。”
“教授，你说这个现象是好是坏?”
江泽余一时语塞，沉默半晌，道:“不知道。”
风在耳边呼啸，夜晚在寂静里高歌。
摩托徐徐前行，奔向未知的边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