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李固正开着摩托车,身后飘来这么一句,有种被人喂粑粑的感觉,“不是,教授啊,咱们能不能整点好的?这才死里逃生,能不能来点阳间话?”
“这很阴间吗?好像是挺阴间的哈。咳咳~”江泽余后知后觉,清了清嗓子,“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你妈的,不会说话别说话。”李固嘴上不饶人,既然别人要给自己喂粑粑,那就别怪他心狠嘴辣了,“教授,你妈妈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咳咳,”江泽余尴尬道,“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冲,容易被打。”
“前提是,你别老整些阴间发言,OK?”
“OKOK。”江泽余连连点头,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无法与人对喷,只能示弱了。
空旷的高速,寂静的山野,多少年了头一次感受到旷野的感觉。如果只有群山连绵,只有山鸟鸣唱,只有沉默的高速路横亘在大地上,一切也显得自然。人类文明起于原始自然,呈现抹杀自然的过程,最终致力于维护自然。从生物进化到碳循环,人类一步步地证实了没有人能独立于自然之外,哪怕是神也得遵守物质守恒。如果每个人、每个物都紧密相连,那么破坏就显得很不必要,有机整体共同进退,相互绊脚的结果自然是多方俱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古至今,追名逐利乃人之常情,是人便无法与利字分开。有的人追求个人利益,于是成了人们口中的自私自利者;有的人追求大众利益,于是成了人们口中英雄豪杰,这两种人一个致公一个致私,却是没法平出个好与坏。但是还有第三众人,他是自私的却又能照顾到多数人,他是公允的却又计算个人利益得失。这种人安则出而治天下,乱则归而远尘埃。此三子者,虽无法说出个好与坏、对与错,个人看来却又是第三个最为聪明……
“行了行了,哲学课可以下课了。”李固着实受不了这一堂突如其来的哲学课了,耳边风呼啸着,原本是一件畅快的事情,可是架不住身后的老教授滔滔不绝啊!
“嘿嘿,抱歉抱歉,一时兴起,没忍住。”江泽余朴实一笑,说道:“话说这天色有点晚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前面就是笪俎收费站了,下道之后不远就是笪俎新城,我们可以去那儿休息,找些吃的。”李固随口回应。
江泽余有些好奇,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老家在这边,我来他家玩过。”
虽然李固回答得很简单,可是江泽余感觉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来高中同学家里玩过,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不对劲,这小伙子不对劲。
摩托车继续驰骋,果真没过多久就过了收费站,又过了不久进了城区,路排上印着四个大字“新城十二区”。
“前面那个小区,就是十二区,我同学家,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那儿凑合一晚。”李固说道。
江泽余满头问号,“不是,你为什么能自由进出别人家?”
“他家指纹锁,我知道密码,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关系好。”李固一脸不耐烦地解释道。
“教授,你有没有发现,笪俎的疯子是不是少了点。”李固看着空无人影的街道,心生疑问。
“从进城开始,就没见到过诶。”江泽余环顾四周,一片萧条,稍加思索后猜测道:“崇庆的灾变是从市中心开始蔓延的,笪俎地处边缘,疏散大概是比较及时的。”
“话说,我们一连行进这么久,连个搜救队的影子的看不见,你说的军队他靠谱吗?”这个疑惑早在几天前就在李固心底生根了,他们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一路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不仅是想要偶遇搜救队,也想要偶遇幸存者,但是他们都不愿意承认内心对结局的恐惧,他们对于深信不疑的边境的军队抱有恐惧,恐惧那是他们幻想的假象。
江泽余坦然道:“靠不靠谱明天到了边境就知道了,答案都在那儿,在这儿瞎想没用。”他望着四周,突然看到了一个超市,“咱们先去超市找点吃的吧。”
“行。”
超市里乱糟糟的,很多东西散落在地上,多数货架也是空空如也。这一切看起来就像蝗虫肆虐过后的麦田,凄惨二字毫不遮掩。李固仔细地看向那些散落的物件,敏锐地发现了血迹,那是喷溅血迹,也有流淌过后的血迹,总之这里一看就有过打斗。
“教授,你看见这些血迹了吗?”他迟疑了一下。
江泽余紧张地看着周围,“看起来这里也没能及时撤离。”
“那他们人呢?哪怕变成疯子,他们人呢?”回答他们的是一串脚步声,那声音很轻柔,很沉稳,听起来就很自信。随即传来的是野兽一样的低声嘶吼,就像是护食的狗发出的声音,夹杂着兴奋和激动。
两人躲在货柜后面偷偷望向超市大门,那是一条模样极其怪异的狗!
那条狗的体形堪比小轿车,粗大的后腿微微弯曲,灰黑的毛发硬直挺立,仔细看过去还能看见脚掌肉垫后面的爪子像是漆黑的碳钢一样。狗的嘴微张着,低声嘶吼,獠牙微微弯曲直抵下颚,它的眼镜炯炯有神、凶神恶煞,它的嘴巴沾满血迹,血液凝结,像是冰锥。
李固拉起江泽余的手,两人一前一后飞扑跳到肉铺后面,他们捂住口鼻紧贴冰柜躺在地上。肉铺贴着超市一面墙,冰柜拦住了他们和大狗,柜子上还摆满生肉,腥味儿浓重,他们在赌肉腥味儿能掩盖他们的味道。
那声音就在附近,断断续续,就在耳边盘旋。轻轻的脚步声,像是判官在书写判决,轻微的嘶吼声像是判官在宣判死刑。你可知道恐惧是什么感觉吗?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李固只知道他就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他仿佛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嗷呜!
疯狗腾越而起,左脚踩上冰柜,右脚踏上砧板,恶狠狠地盯着李固,那是一种捕食者看着猎物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戏谑。江泽余在它屁股后面瑟瑟发抖,不敢出声,李固猛的翻身跳了出去,跑进货架区里,他想要活命,就必须跑起来。
疯狗倒是不着急,只是一直跟着他,却也不直接扑倒。它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李固,就像是盯着玩具一样,它的眼神像是在说“再玩一会儿就吃了他”。
李固东躲西藏,始终逃不开疯狗的追击,渐渐的他累了。他倒在墙边,身后的墙上也溅上了血迹,看起来他不是第一个死在这里的人。他无助地看着身前的大狗,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像是地狱判官的下属,来执行判官的任务。他的生命已经来到了最后,距离他逃离酒店的第七天,他终于是要死去了。他闭上眼,等候身体被撕碎。
啊!!!
那是声嘶力竭地吼叫,男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接着是重物到底的声音,扑通一声,沉重厚实。随后便是只剩下男人的粗重喘息,那个声音他很熟悉,是江泽余的声音。
李固睁开眼,甚是惊喜,自己竟然还活着!他看着眼前倒地不起头被劈开失去生机的疯狗,那双眼睛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李固看向佝偻着腰的老人,不禁流下眼泪。
“你哭个捶捶!”江泽余还在喘气,却是嘴上不饶人。
“你们把大狗杀了?”老人的身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那是个男孩儿,高中生模样,脏兮兮的,一副惊讶的样子。
“咋了?杀不得?”江泽余不明所以。
男孩儿走进疯狗的尸体,细细端详,“刚才我在家里看见你们进城就下楼来准备提醒你们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还好你们打过它了。”
李固抹干净眼泪,颤巍巍地站起来,“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大概是和其他地方一样,病毒感染了很多人,然后就暴乱了,人吃人、人伤人,反正都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男孩儿解释道,“这条狗也是那时候出现的,只不过那时候它还是一条正常样子的狗。”
“动物确实也会感染,可是这和它变成这个样子有啥关系吗?”江泽余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男孩儿顿了顿,说道:“它吃了其它感染者。”
!!!
“大狗的嗅觉很敏锐,谁也躲不掉它的鼻子。他先是吃完了这附近的幸存者,再是吃光了附近的感染者。”
“细胞融合?”江泽余这才反应过来,“小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实验室发现的感染细胞之间的互相吞噬现象吗?
李固点点头,并向不明所以的男孩儿解释道,“他叫江泽余,是疾控中心的老教授,我叫李固。”
“杨洛伊。”
“我觉得现在叫它细胞吞噬已经不合适了,应该改成细胞融合。”江泽余寻思道,“他们或许会通过吞食同类来进行细胞融合,最后进化!”
李固眉头一皱,“你是说那些疯子也是?”
江泽余点点头。
三人各提两袋杂七杂八的食物,跟着杨洛伊走进十二区。男孩儿说他家就住在这里,和姐姐一起。
楼梯间里,李固虽然已经喘气了气,却还是问出了他很好奇的问题,“洛伊,所以你和你姐是怎么避开它的?你不是说它嗅觉很敏锐吗?”
男孩儿脚步一顿,这个问题似乎让他难以回答,答案像一把刀子剜心。良久,他再次迈开步伐,“等到家你们就知道了。”
25-6,男孩儿家住得挺高,他打开门,大厅里很干净,确实没有人影。李固环顾整个客厅,鞋柜上摆放的家庭合影立马引起了他的注意,合影里是一家四口,一男一女,一男孩一女孩。男孩就是杨洛伊无疑了,他说过家里只有他和姐姐两人,想来父母已经遭遇不测了。李固正想询问他姐的去向时,男孩儿就喊到:“姐,我回来了。”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
李固和江泽余对视,心说这不对劲啊。
杨洛伊没管他们的小心思,只是随手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进里面,来到一个次卧门前,在开门前他特地提醒道,“你们待会儿小心一点。”说罢,便拉开房门。
房间里,年轻的姑娘蹲在窗口,阳光落在她身上,很是温柔。姑娘很木讷,或者说是麻木,她对于房门的打开没有一点反应。李固不明所以看了眼男孩儿,发现男孩儿样子很奇怪,似乎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又或者是早有预料。这时候江泽余戳了戳他,噜噜嘴让他看姑娘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那是被硬生生扯下了一块肉!
杨洛伊叹了口气,关上了门,“如你们所见,我姐姐感染了。”
“所以你们才能躲过疯狗的攻击?”李固想起了他在崇庆城里伪装成疯子的事情,疯子们间有相互识别的气味分子。
“但是之后它开始吃感染者的时候,你们怎么办的?”江泽余不合时宜地提问。
杨洛伊摇摇头,“那时候那狗没来过这边,似乎是觉得这里没有食物。”他随即走进另外一侧的次卧,指向窗户外面,“你看那后面,操场,我觉得那是疯狗没有闻到我和我姐的原因。”
两人望出去,足球场上高高地堆砌着残破的肢体,像是谷堆一样。
“你姐感染了多久了?”李固问到。
“7天了。”男孩儿说道。
“你姐随时都会病发的。”江泽余皱着眉头说道。
“我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我自己能解决。”男孩儿没有看两人,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外面的操场,穿越了前面的城市,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需要帮忙吗?”李固问到,男孩儿想要结束姐姐的痛苦,却犹豫着下不去手。
杨洛伊摇摇头,随手拿了串钥匙给李固,“你们不是要去找军队吗?我姐的车在地下车库,你们去取就好,车位是0227,一辆哈佛SUV。”
李固愣了下,还是接了下来,临出门前男孩儿叫他们拿上食物,车上也好放。
“我们在车库等你。”李固说道。
男孩儿微笑着点头,关上房门。
楼梯间里,江泽余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你同学家也住这里吗?”
李固点点头,“刚好也是这栋,12-7。”
“要不要去看看?”江泽余试探道。
李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前面带路,两人来到12-7门口,看着密码锁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忐忑地输入了密码。
“滴~门一打开。”
李固推开门,空空的,灰尘已经开始蓄积。“这是我前女友家。”
“还没换密码啊~”江泽余唏嘘道,“他们也许逃离了吧?”看着强变得血迹,他不确定地说道。
“或许吧。”李固确实长太息,“当时我硬是要去兲瑾,而她执意留在崇庆,我们都没有说分手,只是各奔一地罢了。”
“啧啧啧~”江泽余咂着嘴,走到阳台,晒晒太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了,一路走来很少有地方没被疯子们占领,“也许今晚我们可以在这里凑活。”
“怎么说的谁床上委屈你了似的?”李固撇了他一眼,“我们还是去车上等他吧,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
江泽余背靠在阳台的窗户上,看着屋子里的李固,问到:“那孩子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姐应该是被他爸爸感染的。”李固点头,虽然背后议论人不好,可是谁会拒绝呢?“他爸应该是他解决的。”,他觉得男孩儿讲的故事差了点东西,那就是疯狗放过他们的事情上,他遗漏了他父亲的事情。
“他这么小,第一次经历死亡居然是弑父。”江泽余感叹道,“希望人没事儿。”,杀生的感觉病不好过,哪怕并非是自己的意愿,只要生命在眼前逝去心底便会产生愧疚感。他曾经去非洲埃博拉疫区支援过,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死去却无能为力,那样的感觉一言难尽。如果说旁观陌生人的死亡足以让人感伤,亲手杀死亲人便可以杀死一人。
李固叹了口气,胸中千万话语顺着这一口气汇成了一个词,“但愿。”
这时一个人影闪过,极速落下,扑通一声落地,绽开血色的花。那是杨洛伊,仰面朝天,了无生机。
两人相视,心底涌现无数话语,最终确实有口难开,他们的嘴像是被人缝合一般紧闭着。他们沉默地走下楼,沉默地上了车,最终在SUV里沉沉睡去。
李固做梦了,梦里他又回到了父亲的葬礼,他一个人送父亲火化,一个人去墓地埋葬,夕阳下的剪影是少年人单薄的身影。夕阳淹没天地,群山层层赤红,广阔天空不见半片云朵,天边只有零星几个黑色的点,那是划过天空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