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a传播得很突然,几乎是一夜间爆发性增长的,尽管市政局早有防范还是抵不住感染和传播的速度。市区的人口密集导致了崇庆市中心的迅速沦陷,随后像是浪潮一般向四方扩散,席卷速度让人猝不及防。即便是边陲地区的笪俎,也没能也是措手不及。
那日逃离的人数不胜数,上路的汽车目不暇接。原本笪俎的公路修建得很是宽敞,交通管理也是崇庆市首屈一指的,笪俎历史上,从新任书记上任之后,交通这块儿从没出过问题。可那天架不住车多人多,人心杂乱,规章制度一时间沦为一纸空文。书记亲自出马想要掌控局面,可人群中窜出来一个感染者,随后两个、三个……
李固和江泽余二人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糟心事的,直到他们的车堵在高速路口,茫茫车海,他们寸步难行。
“教授,我们上当了。”李固简直是吃了屎一样难受,就算是老八也说不清这种感觉。
江泽余挠挠头,“那小子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虽说他是个好人,但不妨碍两人帅锅,提裤子无情他们可熟练了。
“最后个收费站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李固收拾起书包,这是临走时随手扒拉的,用来装食物可是太合适了。
江泽余却是犹豫起来,他搭着车窗,“笪俎算是半个空城,那些疯子不知道在哪,而且如果找不到军队,你有想过我俩的去处吗?”
推开车门跳出去,李固顶着烈日,眯上眼睛。“教授,到时候再说吧。”他这一辈子都在上路,一刻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向前走。
江泽余跟着下车,搭上年轻人的肩膀,“就算是流浪也得有个原因吧?”
“流浪?你觉得我们这是在流浪吗?”李固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江泽余反问道。
抛出问题只需要一瞬间,然而答案的证明却需要很长时间。有的人穷极一生都在破解问题,寻找答案,他们最终留下了很多公式定理、很多学术论文以及很多确切的答案 这些的东西在后来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正如力总是相对的、能量不能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态转换成另外一种形态、细胞是人体最基础的结构等等。
但是就是这些现在看来理所当然的定理,却是当时人们绞尽脑汁、头脑风暴的结果,他们经历的辛苦、他们饱受的猜疑以及他们自己的疑惑都是后来人无法想象的。每一个观点的发表,都需要学者本人无限大的勇气,成或败只在一念之间,或许会功成名就,也可能沦为笑柄。
在答案的探寻过程中,没有人知道最终答案,唯一确信的只有带着问题上路罢了。
“小李,我想我们之前对于疯子们的猜想得做点更改了。”江泽余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之前你对于疯子们的零道德理论?”李固试探性的问到。
江泽余点点头,“我之前说他们的社会关系完全解体,现在看来是有误的。”
李固一愣,“怎么说?”
江泽余清清嗓子,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
李固赶紧打住,“麻烦这位教授有点儿教授的样子!”
“嘿嘿。”江泽余憨厚一笑,随后开启了小课堂。
“就从笪俎那事情开始说吧,进化一事先不谈,先说说其他的,比如恐惧心理。
按照我们之前总结的疯子的习性,就算是疯狗把那一块儿清场了之后不久也会有新的疯子受到气味儿的吸引来补上缺口,不会存在真空的局面。能阻止他们补上缺口的事情,我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恐惧。
疯子们虽然智力降低,但是还保留了部分知觉,这部分知觉保证他们能够生存,避免受到伤害,恐惧就这样的知觉。他们知道那一块儿的同类都死了,被怪物杀死,吃干抹净,所以不约而同地远离那里。”
李固若有所思,“可是,照你这么说,他们就应该存在社会关系啊?”
江泽余点头称是,继续道:“的确,因为这样的社会意识,他们彼此间联系在一起,形成整体。我有理由认为疯子的社会里也存在文化、宗教信仰等等关系。”
“那他们的同类相食要怎么解释?”李固质疑道。
江泽余一副思考的样子,“小李啊,你也说过疯子们已经是新的种族了,我觉得我们在分析他们的时候,可以去处掉自己的文化偏见,全身心地去感受他们的心理。”
李固只觉得他的世界观受到了震撼,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老头儿带入一场思维风暴中。这场风暴里他们必须摈弃一直坚守的伦理道德,从而构建新的价值观。
“弱肉强食?”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没错,他们的社会关系中一定是存在阶级的,就像我们的社会一样,只不过他们的阶级分化更加直白露骨。”江泽余道:“尽管还不清楚这个阶级分化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上层掠夺下层,同层次之间弱肉强食,这样的剥削关系是他们的价值观所允许的。”
长久的思考之后,李固问出了疑惑,“他们为什么会遵守这样的规则呢?这样的规则又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的出现像是封口胶带,一时间世界哑口无言。
江泽余一时无话可说了,对哦,为什么呢?又是谁制定的规则呢?灾难原本是意外,若是这么说来倒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了。所以,为什么呢?
“或许……”他冥思苦想,扭捏地说道,“或许是天性如此。
“天性?”
江泽余眼角余光望见桥下山脚农户家院子里冬眠的疯子,他以前应该是平凡的农人,朴实无华,斤斤计较,日子倒也有滋有味。“如果非要说是谁制定的规则,那大概是所有人。”
“人类本来就是最大的怪物,足以犯下任何恶行。我们的法律和伦理道德与其说是人性,不如说是钳制人性的枷锁,伦理道德是教你为善,教你如何控制住内心的怪物,法律则是最低限度的道德。”
“病毒没有带来怪物,只是给予人类一个渠道来释放心中的恶魔。”
李固听得心里一惊,人性的探讨是千古的话题,他也了解过,自己奉为圭臬的还是一个法学老师的话:人性经不起的考验。
“为什么越说越玄乎?你不是科学家吗?”他不免得疑惑。
江泽余微微笑着,“科学和哲学不冲突,而且这是可以从科学角度给与一定解释的。”
“怎么说?”
“HaNa会攻击中枢神经,致使人脑损伤,虽然其中原理不明,但是研究发现患者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最原始最真实冲动,繁衍和进食。”
繁衍指造成更多感染,进食是字面意思。
“罢了罢了,就那样吧。你看看前边,那辆车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李固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了,脑壳已经开始疼了。
江泽余定睛一看,发现前面横七竖八地停了好几辆,尤其是边上的大卡车尤其抢眼,只是半截车子悬吊在桥外面,“可惜那辆卡车了,开不走。”
“开卡车干嘛?那辆奥迪不香吗?”李固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跑了过去,随手一拉车门只见疯子猛地窜出来,吓了他一跳。好在疯子系安全带了,不然他可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江泽余忍俊不禁,看着车里长牙五爪的疯子,说道:“奥迪你是无福消受了。”
李固思考了一会儿,“我们把他弄死,这车还是能用的。”
“你来。”江泽余从腰上抽出匕首,在超市时如果不是墙上的消防斧他俩就交代在那儿了,所以在那之后他们便养成了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
李固取过匕首,刀口对准疯子的脑袋,破坏大脑才能一击毙命。但是他看着愤怒的怪物,那双眼睛还是充满生机,下意识的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不知道是谁在说,那是个人!李固下不去手,但是他不得不下手,他知道他早已下过手,他也知道自己迟早要再下手,只是他的本能让他下不去手。
江泽余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复杂,他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和自己一样犹豫。在两人犹豫间,哪知疯子张牙舞爪地竟然按下车喇叭。空旷的山间车喇叭声刺耳嘹亮,和着清风飘扬。
不多时,沉闷的脚步声似乎在应和喇叭声,一点点地想这里靠近。
来不及多想,两人赶忙钻进大卡车底下,各自躲在一个轮胎后面,大气不敢喘一口,只留下车里的靓仔咿呀乱叫,长牙五爪,时不时地还会打到车喇叭,发出刺耳的声音。
趴在车下,李固看见远处的地斜坡下缓缓地冒出一颗脑袋,光秃秃的,像一个肉球。接下来是壮硕的身躯,肌肉紧绷,像纵横的山脉,在褐黄色的大地上留下刚武的曲线。这个壮汉和其他疯子一样凶神恶煞的,只不过更加魁梧,更加凶狠。毫无疑问,这个大家伙是一个“进化体”。
大块头远远地望见车里的挣扎的靓仔,鼻子抽动,双腿发力,全力奔跑,像极了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猛兽。靓仔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挣扎得更加激烈了,可是任凭他怎么扭动,安全带却不动如山。最终,他难逃一分为二的命运。大块头拖着两节身体,慢慢地走回去,在灿烂阳光下留下两道鲜艳红色。
等到大块头离去很久两人才悻悻地从车底爬出来。李固顺着两路鲜红望过去,到现在后背还发凉,“教授,他们的进化就是体形变大吗?”
江泽余捂着心口,他感觉自己的老人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目前来看,可能还有某些器官的改变。”
这么一说李固又想起了笪俎的那条狗,锋利的月牙一般的獠牙直抵下颚,一口下去能把他脖子贯穿了。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好没事儿,愿天堂没有疯子!“光是大块头都能让我死得惨惨的了,要是变个啥花,不得给我整点活?”
江泽余顿时来劲儿了,只见他两腿分开马步一扎,两手做出环抱状,“他这练死劲儿不行,我这个行,这个两百多斤的中国大力士,我一根指头就能……”
“停停停!”李固直接打断施法,“他可不止两百斤哈,一拳下去可以去监狱了。”
“咱们还往前吗?”江泽余站稳之后,立马严肃起来。他望着血路的尽头,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夸父不知道在哪堵着我们呢?”
“夸父?”李固一时间脑子当机,不明所以地看向老教授。
老教授玩味地回瞪,似乎再说你连这都不明白吗?怎么通过高考的?“叫他夸父不像吗?”
“啊这。”李固尴尬的挠挠头,他看向两侧的山头,刚好与高速路相连,“不如咱们从山上走,绕开夸父?”
江泽余皱着眉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说一句,之所以这一路走来疯子没几个肯定是因为夸父,但是我不认为他能把这附近的疯子都吃掉,这树林子里指不定就有一堆。”
李固拔出匕首,“咱们带刀不是拿来当纪念品的吧,教授?”
爬上这座山丘不容易,不是因为它高,毕竟这个高度在山城崇庆只能算坡。爬上这个坡的难点在于林子里零星潜伏的疯子,他们数量庞大却又极其分散,保不齐那个草垛子里就有一只。
一老一少两人尽力克制自己想要大喘气的冲动,只能很勉强的小口喘气。他们俯瞰坡下,一处三层小楼外边摆了很多残缺的肢体,很显然那里就是夸父的窝了。
“这些疯子都很喜欢收藏吗?”李固小声嘀咕。
江泽余饶有兴趣,“领地意识,这和野兽很像了。”他顺势往前边望去,“前面那个桥上还想有军队搭的掩体?”
李固撇了一眼,看的不是很真切,“动作轻点,摸过去。”
日暮十分,太阳渐渐失去他的光辉,转而蒙上一层晦暗。两个人总算是绕过了夸父的领地,并且大桥上的建筑确实是军队的掩体,还有后面的营帐。只不过却没有活着的人,他们借着逐渐暗淡的光,看见了那些残缺的肢体,看见了涂抹到四处的血迹。
“所以,军队确实来过。”李固无奈地笑了,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尘埃落定时,失落不由得席卷全身。
江泽余抚摸着胸口,咳嗽着,“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李固看着天色渐暗,道:“先去军账里住一晚得了,明天再说以后的事情,我想静静。”
营帐里,乱糟糟的,桌子、椅子横七竖八的,地上倒放着许多仪器,但是他们只认识一台——无线电。无线电闪着绿灯,倒在墙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工作。
两人各自寻了一处角落和衣而眠,却又都睡不踏实,夜里的风把他们惊醒了三次。
次日一早,他们又被叫醒了,睡眼惺忪的。只不过当他们听清楚叫醒他们的声音的时候,顿时炯炯有神了。
“……分设四个幸存者聚集地……一号聚集地北景、二号聚集地成渡、三号聚集地方……南城……”
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他们听到了关键——成渡。
“教授,我想咱们可以去成渡。”
“讲真的,人多了反而危险。”
“没有伙伴咱俩也很难活下去啊。”
“我就提醒你罢了,反正咋们总得上路,去成都也好。”
朝阳流淌,浸润每一个能触及的角落,它照亮苍茫,点亮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