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冰有些融化了，冰冷的海水舔拭着冰冷的土地。一觉醒来，女孩几乎不能感受到自己，明明以前生气时总有人哄着，现在那些人也不知所踪了。
倒不如说，就算是自己也快不知所踪了。
寒风，暴雪。海豹仍在觅食，渡鸦仍在聒噪，鲸鱼仍在幻想自己是大陆。可是，他们的神灵，却已经将被抛弃。
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中间明显的三个缺指，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当初的厌恶了。
酗酒，自杀。
被迫抛弃自己的曾经臣服于自己的人，也被迫抛弃了他们本身。
所以少女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了，是自己归还于还在海洋中无知的子女，还是如其他神一样随着神秘一起消散？明明终将抛弃自己，为什么又要创造自己呢？
就是这样，这个被人类伤害，被人类创造，被人类畏惧，也终将被人类抛弃的神灵，连自己的终焉都不能知晓。自己的海浪，自己的暴雪，那些曾经的畏惧，已经被践踏在脚下。唯一还存在的那些，只是被需要罢了。自己的肉体，被食用，被衣着。这大概就是自己比同时期的其他地域的神活得更久的原因吧。
不过，被遗忘应该只是早晚吧。
这时，一个站在海岸的年轻人吸引的她的注意，一个将鱼附在身上的人。降神时被鱼降临，这个年轻人大概很机敏吧。萨满，在这种情况下还存在吗？
“海母大人，海母大人，”年轻人对着无垠的冰海大喊着，“您还在吗？如果您在的话，请您让仆下一睹尊容。”
坐在浮冰上的少女，看着自己虚化的身体，无奈的苦笑着。
“大人，不满足一下年轻一辈的期望吗？”身穿洁白裙纱的高个少女站在沉默的海洋女神身后，询问着。
“年轻一辈？他比我大好吧？还有，托尔纳苏克，不准喊我大人，明明你地位比我高来着……”
看着在装傻的女神，托尔纳苏克满是无奈。从多年以前她就在呼唤之下，肢解自己，将自己奉献给大人。也许就是因为天资吧，作为极寒之地的另一个恐惧的大熊托尔纳苏克，自告奋勇地在她身上降临。而就是这份力量，将自己变成海母大人长久的萨满。在她看来，别人眼里的灾厄，是多么美丽啊……不过也就是自己麻烦的身份，所以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越界了。
“姐姐大人，平时明明都是在睡觉的，难得睡醒了就不要太正经啦……”
确实，托尔纳苏克值得大人喊一声哥哥，不过作为凭依的自己，理应没有资格。
努莉亚尤克，这位大人确实改变了很多。
所以，就算是稍稍的争辩一下，也没有事吧？
“就算他活着的时候确实比妹妹长，但妹妹到底是神灵。神灵现身给迷途的信奉者做出指引，才是神灵应有的姿态吧。”
顺着努莉亚尤克的意思，妹妹这个称呼着实有着不小的杀伤力。呼呼，女神沦陷了，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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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她装作正经的咳嗽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然后显露出了许久没有现形的身体。
“年轻的萨满，你在这里打扰吾，究竟是为了何事？”
年轻人闻声停止了自己的喊叫，愣住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在浮冰上的少女，突然歇斯底里地哀嚎起来：“神灵大人，您果然还在保佑着我们！请您出手相助，帮助您的族人度过难关！”
“难关？那是什么？是捕不到鱼了，还是太冷了？”这位娇小的女神语气里不乏讽刺。
“回大人，是那些外族。他们不遵从大人，还伤害大人的可怜的信众。不过没关系，只要大人肯出手，那些外族肯定会臣服于大人的脚下。”萨满的口气中满是狂热。
努莉亚尤克用看着渣滓似的同情的眼神，替这个可悲的年轻人默哀。
大概是没钱买酒喝了吧，或者连买个绳子自杀的钱都没有了。
所以好心的海母大人，应该好心的进行协助。
“年轻人，你是一个杰出的萨满。你的体内附着的是灵巧的鱼护神，而冰冷的水源就是你觉醒强大实力的的媒介。所以，你只要…”
努莉亚尤克还没说完，年轻人就跳进了被海母友情降温的海水中。没有吐几个泡，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原先是这片属于自己的冰原里的主宰，却发现自己不知觉就突然只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的一个二等公民，也难怪酗酒和自杀啊……”托尔纳苏克不自觉地感叹到。
而努莉亚尤克只是沉默着，看着冰原，看着北极光，看着斑斓的彩色光带。
良久，她才终于开口。
“是时候再见了。”
这个世界还没有明显排斥自己，不过就和那些酗酒和自杀的人一样，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她抬头看着天空，星夜已经快要攀升至天空。也不知道这万古的流传是不是真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孔洞，孔洞之上，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真的很想看看。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女一样，她伸出右手，想要通过指尖的缝隙看星光。不过看到自己中间空荡荡的手时，噗嗤地笑了出来。
啊～啊～，好麻烦啊。
当她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时，却被另一个洁白的手握住了。掌心相映，透过纤细的指缝，那忽隐忽现的星光显得格外迷人。而努莉亚尤克也乘势含住了托尔纳苏克的中指，嘴中呢喃着“熊掌熊掌”这样的不着边际的话，满脸的幸福。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顿，唔，好棒。
意、淫地差不多了（完全没满足），女神大人恋恋不舍地放开纤细的的手指（熊掌），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努力将自己变回正经的模样。
不过，那张开形成“八”字的腿，着实谈不上雅观。如果是以往，我们严格的姐姐大人肯定是要进行教育（物理纠正）的，不过在这种终焉之时，就让她放纵一下吧。
“妹妹，不让渡鸦和驯鹿出来再看看冰原吗？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托尔纳苏克问道。
“安拉，如果可以的话妹妹我也想这么做啊。可是，我们的信仰早就不支持啦……我和姐姐能现身主要还是神的灵魂诶。”女神多少也有些遗憾。
所以、
“所以下面就是我们姐妹两的独处啦。”
“？！”
听完努莉亚尤克大胆的发言，托尔纳苏克也就只能无奈的笑笑，不过其中却也包含着些许欣慰。和之前情绪不定的状态相比，现在的海母虽然缠人了一点，不过却也开朗了许多。或许是时间吧，抑或是身上被强加的负担变少了吧……
至少，能侍奉这样的大人，自己真的很满足。
所以，在即将到来的消逝降临之前，自己抱着大人，看着北极光，真的好幸福啊。
“熊爪子，呸，姐姐，你说我们消逝后会到哪个星星中啊？”
自家可爱的妹妹摇晃着自己的手臂，将托尔纳苏克拉回了现实。
“这个啊……”
即便是在过去被敬为神灵的海母和北极熊也不知晓星空之内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其中有一颗星是逝者的归宿。山川广布，河湖众多，草木终年繁盛。就如同幻想，或者就是幻想，人们相信着那里的温暖与生机。相传，那里山间溪流泛滥时，河水从星星中溢出，就是人间的落雨。
不过，逝者的归宿，与神灵有何干系呢。更何况，努莉亚尤克作为已逝之人，却只能在这冰海中独守，她本就被那里抛弃。
想到这里，托尔纳苏克抱紧了她。
“如果让我选择，只要和大人，和驯鹿，和渡鸦继续在一起生活便好了。其他的什么身外的享受，没有也没关系。毕竟，我已经有幸福了啊。”
“幸福吗……”
努莉亚尤克低着头，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
不远处，船只行驶在海面上。轰鸣的声音，压碎了这里的安静，一切都被揉成了混杂的一团。冰冷的浪花撞击着冰冷的船却不能撼动半分。
灾厄已经成为了笼中的囚徒。
没有隐私，失去威严。
有时小小的冒个泡，也只不过被认为是天事。痛苦，悲伤，这些已经变成个人的东西，宣告着灾厄渐渐消逝。神灵，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努莉亚尤克想起当初的冰海，小船，刀，还有绝望。
“我也希望和你们继续在一起。不过，如果说还可以让我放肆地祈求...”
希望自己的手还是这般。
之后便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待到了尽头，海兽之母睡着了，娇小可爱的脸庞，像个孩子般没有忧愁。
睡梦中，周遭有温暖的风，不再是漫长的白天或是黑夜。雨点从天空中飘落，在风中画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线。
这种温暖的雨，等待了那么久的雨，终于还是落下来。
天上的水又泛滥了，今年又是一个幸福的一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