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进车窗,将少女碧绿的秀发映照得格外显眼。她的四周漂浮着水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即便是经常在这种神弃之地出入的大商人,邓恩·博林也不愿过多的招惹麻烦。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的,不是商人,便是亡命之徒,而这位少女明显不是前者。
不过,少女正拿着一张地图,勾勾画画,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邓恩一眼。
车厢内,只剩车轮的轰隆和笔纸的沙沙声。
而邓恩则是那出了账本,开始盘算今年的收益。
不知不觉,他又开始咬笔头。每当算到难处时,咬笔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叮叮当当”的摇铃声,轻脆,与邓恩·博林玻璃般的内心相撞,颤得他手中的钢笔一抖。他茫然地抬起头,却看见少女向他抱歉地笑了笑。
车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位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
少女从货架上拿过两瓶柠檬汁,然后将其中一瓶递给了邓恩。
“大叔,方才打搅您真是很抱歉,这杯算是我的赔偿。”
没有犹豫,邓恩接过了柠檬汁,向女孩点头致谢。少女也没有太过在意,将巨大的行李箱放在大腿上,大大方方地打开了。
几套衣物,还有好些零零散散的钱币。
她从其中拣出几枚铜比索,放在了推车上。乘务员轻声道了声“谢谢惠顾”,又推着车离开了车厢。
车厢内又变得很是安静,只有女孩慢条斯理地喝果汁的吮、吸声。
邓恩在等。
等女孩先开口。
无论是礼貌对待,还是赠与的柠檬汁,都只是一种手段。毫无疑问,女孩是有请求。自己要做的,无非就是等待。
少女周遭泡泡上下起伏。
有些入神的看着五彩斑斓的泡泡,他帮自己插上了吸管。喝了一口,口腔中却传来了一阵灼烧之感。而且不知怎么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嗝。他在心中默念着阿芙忒洛蒂的名字,为自己刚才的不雅举动忏悔,祈求主的原谅。
正常的柠檬汁肯定是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的,这一定是女孩动了手脚。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反而让邓恩对女孩徒生了一丝好感。想必少女也就是预料到了这样,才会做出这种举措吧,邓恩抬起了头,想重新审视一下少女,而少女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样,口感还不错吧。”
看着邓恩紧锁的眉头,少女也装作做错了事的样子,眼角也沁出了泪花。
完全招架不了,这位绝对是邪神吧……
邓恩先投降了。
“说吧,有什么事?”
听见了邓恩的话,少女的脸上又重新焕发出光彩。她擦去眼角的泪痕,端正坐姿。演戏有始有终,才更欠收拾。深吸了一口气,少女开口了。
“就是,雷击之地,在哪里?”女孩将地图展现给邓恩,图上很是简洁。
“在这种地图上了找不到,外界可不会承认这里有神的痕迹。”邓恩翻找着自己物件,然后将一个有些泛黄的地图递给了女孩。“只有内部自己筹备的地图才会有啊。”
“东南角,自己找。”
邓恩看着少女埋头的姿态,无意识,又喝了一口。只能说,其实还不错。
铁轨从里侧浮现,窗外的景色飞快的流逝,眼前的女孩还在用手指尖寻觅着地图间的小字。
估计也快到长桥了吧。
那么这位少女是来做什么的呢?只是听闻雷击之地的传闻,还是想要拔出那把剑?
邓恩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扔到了脑后。不管怎那样,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唯一一点打动邓恩的,就是少女身上的那种气势,真的,就像神一样。邓恩当初在神庙接受阿芙忒洛蒂大人的接见时,那个分身,也是一样的气势。这种邓恩无法总结出来的气势。大概这就是神之所以为神吧。
过来片刻,少女似乎已经找到了目标,放松地直立起身子,放肆地伸着懒腰。看着少女露出的肌肤,邓恩只能无奈地苦笑。
“大叔,谢谢你的地图了。”少女将小心地将地图重新折叠好,递还给邓恩,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翻腾着行李。想要送什么小东西?
用手轻轻捧着,女孩手中是一朵沾着隐约鲜血的白玫瑰。只是见到的第一眼起,邓恩就有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洁白的,泛着猩红。
“阿芙忒洛蒂的血?!”
“嗯,阿芙忒洛蒂的血。”
圣物。
那无与伦比的美丽,昭告了这朵白玫瑰的主人。问题不是少女为什么能猜到邓恩信仰阿芙忒洛蒂,而是她为什么会拥有这朵玫瑰。邓恩用激动夹杂着狐疑的眼神盯着少女,刚想开口,却遭遇了少女噤声的手势。
晶莹的泡沫从女孩的脚底慢慢涌出,变大,升空,又下落。伴随着泡泡的起伏,玫瑰也逐渐张开一开始闭拢的花,盛开。
“不要问啦。”
“神都是随心所欲者哦。”
邓恩咀嚼着少女的话,陷入了沉思。少女则是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火车终于降速了。
邓恩·博林站立起来,走到了窗前。
夕阳染红了半面天,云彩像是流淌着熔化的黄金一般灿烂无比。夕晖之下,断垣残壁,斑驳的光影交错,显露出格外的精致。这种残迹,真的很令人惊诧。明明不是阿芙忒洛蒂的遗迹,可是却是一样的美丽动人。以前邓恩也就只认为只有主的遗迹才值得瞻仰,可是后来随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和旅行,见识了那么多美丽的人和风景,邓恩才对以前的态度产生了怀疑。
所以在后来,他才会选择和先前的派别分道扬镳。
即便是被漫骂,即便是被误解,即便是被驱逐。
这一切都很值得。
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花香,邓恩转过身,身旁的少女手捧着那朵玫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行李箱就被摆放在脚边。
看着少女手上的白玫瑰,邓恩涌起了一种本能的冲动,想要膜拜,想要把玫瑰捧在手心,想要不择手段地拿到它。
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艰难地别开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着夕晖下的光景。
“您是想要这朵玫瑰吗?感觉您已经有意无意地看了很久了啊。”
少女一面用手贴着窗户,极尽所能地看着遗迹,一面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言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希望您能割爱!”邓恩没有经过思考就向她鞠了一躬。为了圣物,哪怕是出卖尊严,也在所不惜。
“大叔,要节制好吧……圣物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哪怕是拥有了又有什么用呢?只要心中虔诚,神自然会感受到。”
“不过呀,作为形式,圣物确实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呢。”
少女笑了笑。
“从前我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分别信仰不同的神灵。其中一个部落的人崇尚血腥的祭祀,认为鲜血是对神灵最好的礼物,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最后这种风俗就变成了他们肆意侵略他人的借口,最终的受益者也就只有上层的统治者。对了,圣物就是他们统治的资本。”
“你知道这个部落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少女阴冷的话语就像一条粘稠湿寒的蛇,缠绕着邓恩,让他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承认,现在阿芙忒洛蒂大人的信众间已经有了明显的阶级分化,拥有圣物的确是身份高的象征。邓恩也无法反驳少女,毕竟自己想要得到圣物,一方面是出于对大人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有私心。
希望自己的派别可以在信众间占据上风,希望更多的人相信自己派别的导向。
希望自己的见解可以被大人认同。
但这也是私心吧,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但是…
“请您务必忍痛割爱。”
邓恩将腰鞠得很低。坚信自己的见解是对的,并拼尽全力支持,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信众。
过了片刻,噗嗤的笑声响起,邓恩感受到了伸出的手上平添的重量。
“给你啦给你啦,本来就准备送给你的,只是突发奇想想要试试是否给对了人而已。所以,你们这些信众真的好可怕啊,为了信仰都是不要命的吗?”
“非常感谢!”
“没有关系啦,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呀,是专职杀神的,你们乱一点我反而会给我可乘之机啦……”少女的话中满是俏皮,“没有骗你哦。刚才我讲给你的话就是我们组里的头目说的,她虽然话少,不过绝对是个传销鬼才。”
“下次见到我时,当心点,我可是会杀了你家大人的。”
少女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箱,用一种嫌弃的眼神将里面锈迹斑斑的钱币都挑了出来。
“最后再劳烦你一下,请问这些钱可以买一块玻璃吗?”
邓恩看着手心的钱币,摸不着头脑。
“足够了。”
“那就拜托了。以后的日子,多多关照。”
少女潇洒地说。
然后邓恩就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提起手边的手提箱,纵身前越,玻璃破碎,碧绿的秀发随风飘舞。
从这么高的地方纵身跳下。
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