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炽蔷薇是什么?”
安静的饭桌上,六岁的贝蒂忽然问了汉特这么一个问题。
“炽蔷薇?”汉特愣了一下,“你说的是不是我们管它叫做‘红太阳’的那种花?”
“我不知道,听外面经过的女孩子说的,学校附近的炽蔷薇开了,像瀑布一样。”
“那应该是了,刚好这几天开花,可惜没什么香味,不然我去给你摘几朵回来。”
贝蒂闻言,不说话,低下头,用勺子熟练地将食物送入嘴中。在一片漆黑中,她已经像这样练习了很多年。可今天,她却有种奇怪的冲动。
“爸爸,炽蔷薇……长什么样呀?”她停下勺子,问。
汉特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描述道:“红色的,圆的,和爸爸手掌差不多大,唔……就像毛绒球一样。”
“红色……是像火焰一样吗?”贝蒂问。
汉特立即点头:“对,对,跟火焰一样,一片一片盛开的时候,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像火焰一样的颜色,跟毛绒球一样……”贝蒂想象着自己坐在火炉旁时,伸出手去,在手心里蔓延的温暖的感觉。温暖而柔软的毛绒球,这就是炽蔷薇的样子。
“爸爸,我想种炽蔷薇,可以吗?”贝蒂捏紧勺子,有些紧张地问。
汉特感到有些意外:“可是这花不太好种吧?上面还有刺,你眼睛看不见的话……要不我去委托波伊尔夫人,让她送几朵给你吧!”
“可是……”贝蒂有些难过,“那不是我想要的……”
她想起那个女生对同伴说的话:“我家里也种了一些炽蔷薇,虽然没有学校里那么多。相比起完全绽放开时的样子,我更喜欢看它从结出花苞到渐渐绽放的过程,感觉就像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慢慢成长一样。”
汉特望着贝蒂,桌上的烛焰轻轻摇晃,那张从出生后不久便闭上了双眼的小脸,因某种憧憬的思绪而变得哀伤。
“贝蒂,”汉特的语气变得低沉,“听我说。”
“什么,爸爸?”
汉特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我们永远也无法得到。有些东西,努力就能拥有,像食物、衣服这些;而有些东西,无论怎么渴求,都不属于我们。”
贝蒂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汉特叹了声气:“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去珍惜我们已有的。你想要种花,能够答应我,一定会将这些花照顾好吗?”
贝蒂抬起头,望向汉特声音传来的方向。即便那里是一片黑暗,她也仿佛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个常常拥抱她的宽厚身躯的形状。
“我……我还要学习怎么种才行……”她嗫嚅着说。
“没关系,每个人都要先学习,才能把事情做好。重要的是,你有将花种好的决心吗?”
贝蒂捏紧自己的裙子,幽暗深邃的内心中,一个个像火焰一样温暖、柔软的毛绒球跳跃起来。她下定了决心,大声回答:“我一定会将她们照顾好的,爸爸,我发誓!”
汉特露出微笑:“明天,我去波伊尔夫人那里帮你问一些种子来,或者,我猜你应该想要亲自去向她讨教一下种花的技巧?”
贝蒂内心的欢乐展现在了她的脸上,变成一抹灿烂的笑容。汉特经常会回想起那抹笑容,那笑容里藏着一个孩子的梦。贝蒂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好看,在汉特心里,它比那盛放的炽蔷薇要更加美丽动人。
如果贝蒂的世界里没有光明,那就去为她创造光明。女孩所想要拥有的一切,汉特都将亲手为她奉上。只要贝蒂能够获得幸福,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无所谓。
这是这个男人一生,唯一的愿望。
“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最先恍然大悟叫起来的,是琴。困惑了许久的她,这一刻双眼里竟放出了光亮,仿佛解开了一道复杂的谜题般感到兴奋。
而除了琴和爱琳以外的人,仍旧处于怀疑的状态。拉维尔皱着眉,向琴询问道:“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琴使劲点头,嘴角因兴奋而上扬,大声说:“是的,是可能发生的,《灵与咒》一书上有过相关的记载!按照这个理论,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释!比如作案手法,行凶者的体格和力量,外面这场大雪……这些都全部对上了!队长!”
拉维尔犹疑地看了爱琳一眼,问琴:“那你看的那本书上,有没有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想,我们现在应该是处于怨灵形成的‘领域’中,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想要离开领域,必须要找到域点,那是怨灵执念的中心!只要破解掉域点,我们就能离开了!”
“那域点在哪?”
“呃……”
“……要怎么破解?”
“唔……”
琴的兴奋劲被冷却下来,脸上现出一抹红晕,支支吾吾,显然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拉维尔这些问题。
拉维尔看向爱琳,虽然很不想向这个变脸如翻书一般的女孩求助,但现在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你知道吗?”
爱琳点头:“知道。”
拉维尔松了一口气,说:“那就麻烦你把这个领域——”
“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们。”爱琳打断拉维尔。在她身旁,西莉丝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恶的微笑。
拉维尔有些不快,现在这个脸臭爱琳,比起之前的乖孩子爱琳,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什么事?”
“一,这个领域在模仿那一次的坠河事件,因此,在七分钟后,火车会坠下河谷。”
“什么?”副车长脸色变得惨白,“那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汉特低斥道:“闭嘴,让她说完!”
拉维尔现在也很紧张,但她见爱琳如此气定神闲,猜她应该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次危机才对。
爱琳看着拉维尔,碧蓝色的眼睛看起来似乎萦绕着一层寒意,如同冰块一般。她说:“二,域点是怨灵的执念所在,只要将怨灵的执念完成,域点就会被破解,领域就会解除。”
拉维尔等着爱琳的下文,但爱琳却不再说话,这让她有些不耐烦:“所以域点究竟是……”
忽然,她闭上了嘴,眼睛缓缓睁大,看了眼身旁的吉姆,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转过头去,望向汉特。
随着拉维尔的转身,驾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副车长和琴也相继想到了这一点,露出惊诧的表情。而被所有人注目的汉特,心脏仿佛骤停一般,脸色变得惨白,冷汗从额角淌下。
“你……你们看我是……什么意思?”汉特艰难地开口,脚步不自觉地后退,背部靠到仪表盘上。
副车长干笑着道:“不可能的吧……喂,小孩,你是在开玩笑的吧?那个,琴小姐,你好像很懂这些,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默。
“琴!”拉维尔喊道,“你不反驳吗?”
“我……我不知道,队长……我不知道……”琴摇着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像失去了力量一般蹲到了地上,捂着脸,不知所措。
汉特一股无名怒火升了上来,他生气地指着爱琳大吼:“妈的混账小鬼,你的意思是只有老子死了才能出去是不是?胡说八道!还有你们这些调查员,再过几分钟里里塔河就到了,你们不快点去找真正的凶手,都围着老子干什么?”
爱琳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说:“在坠河事件里,用来引爆爆炸魔法的魔法印记刻在凶手的身上,我是不是在说谎,你们可以自己确认。”
“刻在身上是吗?好,老子就把衣服脱了给你们看看,看看老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什么狗屁印记!”
汉特青筋凸起,愤怒地将皮带解开,把上衣脱下。包括琴在内,所有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汉特将上身最后一件汗衫扯下,一把扔在地上,摊开双手,吼道:“来,看啊!还要不要我把裤子也脱了?”
无人应答。
忽然间,汉特感到一阵寒意。并非是来自车窗外风雪的寒意,而是一种从脊背升起的来自体内深处的冰寒。他终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一处,他们的表情,似乎都在说明着一件事情。
汉特慢慢地低下头去,在他心脏的位置,一道诡异的魔法印记如寄生虫般依附在他的肉体上,像是一枚钉子,将他钉在了墓碑之上。
“这……这什么玩意儿?”他伸手,用力想要将这道印记擦除,但即便是擦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印记依旧没有丝毫消退。
“爆炸魔法的引诱印记,”琴哽咽着发出声音,“一旦进入范围,它就会……就会自动把目标魔法引爆。刻在心脏上,用血脉来提供魔力,无法强行解除,除非……除非……”
“除非杀了他。”爱琳替她说出结论。
副车长默默地退后了两步,面带不忍地远离了汉特。
“不!不对,还有办法!”拉维尔眼里亮起光芒,“只要不进入范围就可以了吧?我们让汉特跳车!这样一来,火车能安全通过河谷,汉特他也——”
“他会被永远地留在领域中,当领域解除时,他的灵魂也将随之湮灭。届时,连冥界中都不会再有他的位置。”爱琳再一次打断拉维尔。此时,西莉丝正在她身旁窃笑着,兴奋地注视着所有人的反应。
拉维尔不愿相信,下意识地向琴询问:“琴,她说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琴发泄一般地大吼出来,“队长,我们别无选择了!”接着捂住脸泣不成声。
拉维尔的大脑僵住了,她再一次看向汉特。此时的汉特早已失去了愤怒的力气,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这些人。
在触及拉维尔目光的一瞬间,他眼前竟浮现出了贝蒂的笑容。
死寂一片的驾驶室里,随着“噗通”的一道响声,汉特跪了下去。从他嘴里,发出颤抖的哀求:
“不要杀我,我不能死……贝蒂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不能死……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