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住就说，这又不是真要你咬着牙练到死。说的好像以你这身板儿这眼睛还真能上战场似的。”
鹤玲一边搀着这算是熟悉，但又可以说是陌生的家伙的身子，一边也不饶人数落着这家伙的不是。
心想自己以前为什么就是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让那些公式那些数字那些模型束缚住自己二十多年，直到死都没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有多丰富多彩…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我是觉得…自己大概没问题来着？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拉胯。…谢谢你了。”
他的回答却是满心的不甘。
…蠢货，这tm哪里叫没问题？是对自己最基本的认知存在极大的偏差吧？
还不甘呢，你就不能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块料吗？真就脑袋有泡呗！
鹤玲现在就挺想要两拳砸他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但仔细一想…这样似乎除了增加他脑震荡的几率以外没有其他大用。倒也就放弃了。
“小事。我是觉得…比起在体能上的能力，你现在更应该在意的不是知识量上的提升吗？我看你这一股子理工男的氛围就很适合弄微电子这一科。”
“我是蛮喜欢这一科的…光是想着原本这么一块硅片，只要经过我们这些人的设计与打磨，得到的芯片的运算效率就能轻松超越人类大脑的极限。心情就不由得激动起来了…”
既然和本班同学一起谈到了自己未来即将学习的科目，林建华立马也就打起了精神。
而且他眼睛里面闪烁着的那股希冀的光芒…确实是让人动容。
真的是…和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
“就算是未来拿不到多少的工资，那也无所谓吗？就当前的就业前景上，我们这专业似乎不怎么好吧？而且…不少人应该也是被调剂进来的哦。”
但是她还是想要给他泼一泼冷水，想要让他看清楚现实。
“这也没办法…总得有人去做的嘛。那来做这个的人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再说了…钱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够用就行，只要我在这一行干的乐呵，觉得值当，那就完事。”
林建华听到鹤玲的这番质问，却也只是傻傻的一笑。眼睛里面的那抹希冀也不曾有一丝的动摇。
这种事情…他本人也是清楚的不行。毕竟在选择专业的时候，他可是好好儿地把中大的所有专业瞅了瞅。
按照他的分数…理论上是能够进这所大学任何一个专业的。
好赚钱而且每年都有大批国际企业过来校招的商学院和信息学院它们难道不香吗？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个目前看来是“最没有人权”的微电子学院。
…原因很简单。
他喜欢，他想要选。至于家人嘛…他也就剩一个和自己关系一般般的舅舅了。
他对于钱的需求本来也就不高。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就不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呢？
…纵使是身处国内“造不如买，买不如租”“自研猪肉不如进口的香”的声音中，他也依旧是想要投身于这么一个在国内似乎看不见未来的专业。
“我…应该是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蠢呢？”
鹤玲听到这家伙宛如憨憨的回答，就如同心脏被狠狠捏紧了一般，有点喘不过气。
…自己那时候，不也就是一腔热血，带着这种质朴无华的念头吗？
“这俩…不是没差别吗？而且你这么说我，不也就相当于在说和我同专业的你自己？还是说你就是被调剂进来的？”
他也是毫无恶意地直白回应道。
这呆呆傻傻而且还直的一塌糊涂的样子真的是让人想要给他狠狠来上一拳！
“不，我也是主动选了这个专业的。”
鹤玲也是不得不叹了口气，然后正色儿回答这家伙不带脑子的问题。
“那不就挺好的嘛！我们这样一来不就是同志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他立马就用着欢快的语调回答道。
这纯真的样子…真的是让鹤玲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厌恶？而且这股厌恶还是发自内心的…
啊啊…太离谱了。自己以前竟然还是个这么纯正的憨憨…
她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了。
似乎自己以前没有女人缘什么的实在是理所应当。
毕竟也确实是没有女人会喜欢这么一个因为新的架构模型和刻蚀工艺而陷入狂热研究状态的理工男中的理工男。
也不可能会喜欢一个恨不得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里面，除了数据和公式记得牢牢的以外就连自己的生日都可能忘记的怪人。
…甚至他的朋友也少的离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纵使他未来在这一领域为国家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在电视台采访时，他也只是应付式的随便说了两句便就继续埋头工作。
因为在那时候…他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兴趣而努力而奋斗了。他同时也肩扛着正被敌国制裁的祖国的希望。他不能耽搁时间…也不敢耽搁。只能继续埋头苦干，尽早赶制出能为国家填补空缺的产品。
最后到头来，总算是能有小憩的机会时，却又好死不死被那场精心策划的空中浩劫夺取了性命。
…这真的值得吗？
鹤玲在那个世界的旅途中，也曾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
这么做…真的值吗？
一开始，自己从这个专业博士毕业就没有被任何人看好。国家那时候也是对于民用的集成电路不管不问。就连做项目的经费，都不得不从自己本就微薄的薪水里一点点一点点地抠出来作为补贴，才能将这一个个项目慢慢的做下去。
…孤立无援，无人问津。大概也就是那时候自己的写照。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也就是上级没有把他的项目组给解散掉吧？当然…说不定这单纯也只是因为上级都已经把这个小小的，只有不到五个人的小组给忘记了。
但也正是因此，这份微弱的火种才得以保留下来，为国家后续的反击打下了最为坚实的基础。
…但这样换到的又只有什么呢？
明明自己还住在已故的父母遗留下来的破旧漏风公寓里，明明自己已经被工作量压的喘不过气，明明自己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最后才竭尽全力与志同道合的同事们一齐拿出了超过敌国的优秀技术产品…
呕心沥血，十年如一日，似乎要燃尽自己的一切的付出，但最后换到的却是连一点点的外面的世界都没能亲眼看看…
虽然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一定要得到什么回报，做这些工作也全是他自愿为之。
但是…这种结果真的能让人甘心吗？
真的能甘心吗？
鹤玲是真的不想要看见他重走自己的老路…
因为最后的结果是如此的可憎与无奈…
“…是啊。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我就是你的同志哦？”
但是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战胜自己。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的这个令人厌恶的笑，这个傻-逼到已经让人无话可说的笑，实在是让她没办法狠下心来。
因为…因为这就是自己啊。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否定了他，就如同否定了自己曾经的努力一样…
…既然这样，那悲惨的结局就由我来打破吧。
鹤玲，下定了决心。
“好！那以后我们可得一起进步啊！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亦或是电路设计…学起来可都不简单！”
他却是如同一个结交到玩伴的孩子一般，露出了那天真的笑。
那时候的自己，大概也就是和他现在一样吧。
在鹤玲看来，这个笑脸是如此的易碎，且让人想要保护。
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大，吹起来的沙子可能有一点多…
真的是…还有比把过去的自己摆在面前让自己看更加残酷的刑罚吗？
鹤玲认为是没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