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发生在市图书馆里的一件小事:
“夜安,女士。喔,非常感谢,期待您的下次.......等等。”
在那位刚进来的女士把书放在他的桌沿上,并打算快步离去时,那个戴着方框眼镜的苍白家伙回头快速地叫住了她。
“嗯,很有趣。抱歉叫住了您,但我注意到您已经如期归还了这两本书,但《热血咖啡厅》第二卷,还并没有被归还。”
那位女士看起来对这并不是很上心,她撇过头来轻蔑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全程没把眼睛放在那人身上。
“你说哪本书来着?”她说“喔?第二卷?我把它给忘在家里了,应该是拿给我家其他人看了。”
她攥了攥手指,眼神飘忽不定,齿间漏风地提出能不能隔天去找找,然后再还回来。
“当然,女士。您当然可以。”管理员推推眼镜“但这本书二十分钟后就到期了,每迟一天我们将收取市价三十分之一的罚金。”
他注意到了那女士面带不满,便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最多收三十次,然后我们将额外收取三分之一的人工费用于补充库存。
“啊,当然,我会找到那本书的。”她往自己的提包里翻着东西,这下彻底没有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周末前还给你。”
“要是给我的话,我每周五的下午不在。”管理员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顺便一说,周三的上午也不在,但每个周四晚我会通宵值班。”
“你是说今天?”那女士从包里面掏出一个手机“今天我肯定还不回来,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那管理员嘴角跳动了一下,他推推眼镜补充到:不需要还给我,您直接还给图书馆就行了。
图书管理员接着用极快的语速讲了:那书在你那,在你家里,所以今天不行的话,明天或者后天,也就是最迟周五一定能还回来,不用等到周末。
“随便哪天都行。”“不!不能随便。”管理员些许的提高了声音,但又马上平复“必须明天,或者是周五上午。”
那女士冷笑一声,说我和你讲实话吧,哪一天我可也不确定,这又能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一本书。
“相差市价的三十分之一.......”管理员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但几乎没人能看出来“就这本书而言,是一元八角。”
“好吧——”那女士捏着手机,轻佻地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那要是我不还了呢?”
“您的意思是?”管理员的右手大拇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那本书遗失了?”
“呵,对。”那女士把双手抱在胸前“那要是说我遗失了,又怎么了吧?”
我回家找了一圈,找不到那书了,哪又怎么样吧?——女士说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收取您......”为了方便展示,管理员特地从格子里抽出一个小计算器,开始敲打起来。
“三十天的逾期费加上三分之一的人工费,也就是原价的一又三分之一,七十——”
“七十二。”那女性敲了一下桌子“懂了,谢谢,再见。”
“但我还是希望您不要——”管理员向着门外探了一眼,但那女士已经早就走远了。
管理员仔细思考了一下,在他的日程表里专门留了一格备用,便拿着那两本还温热的书向柜架走去。
《坊间密事·血源》放在这里.......然后,把《大侦探备忘录》放这儿......接着《热血咖啡厅》第二卷放在,喔。
那要是说我遗失了,又怎么了吧?——他回忆起了那女士的话——我回家找了一圈,找不到那书了,哪又怎么样吧?
那个缝隙在他的眼中越拉越大,虽然他回过神来那的确是一本薄书的量,但他每次经过那里都会觉得那缝隙足以让一个人躺进去。
“第二卷.......”他低声地自言了一句“也许周五的下午,能抽出点时间来,把定好的事快点做好的话.......”
叮——按一种特别的节奏,那女士家里的门铃响个不停,那意味着那位女士必须出来开门,这是一种几乎是义务的事。
“啊——” 那女士拉了个长音,顿了一下“请问你是?”
“《热血咖啡厅》第二卷——”管理员也拉了个长音,街灯刚好在他身后响了一声“我是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
“是你啊?”那女士惊了一下,从房屋深处传来她女儿的声音,她便又偏过头去呵斥了她女儿一声“我还没找到那书。”
“嘿,等等。”她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充满了敌意“你来这里是想干嘛?”
“抱歉,我只是.......”他双手提着公文包,金属方框眼镜仿佛成了他这黑影上唯一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只是想如果您找到了.......”
我可以取回它,替您还回去——替您省一笔不必要的花销,他说。
“我可还没找到呢!”那女士几乎想要把门关上了“说实话,我甚至都还没开始找!”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忙着,女儿那边还在闹腾——那女人快速地摔了门。
“是谁敲门啊,妈妈?”“没人!”“叮!叮!叮!”“天哪,这人烦不烦!”
“你这人还有什么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找——”“不!不需要!走开,不然我打电话叫人来了!”
“为什么?难道那人知道书在哪?”“不!听着,快走。这里不欢迎你,这是莫名其妙。”这一次门摔得比上一次还重了。
门外的管理员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楼上的房间,他没有再按下一次门铃,他只是看了看楼上的房间,也就是那个窗上有贴纸的房间。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那母亲把她的女儿抱到房间,透过半掩的窗看到了她,她眼神厌恶又惊惶,但在她眨眼的一个瞬间,那黑影已经没了。
“您好,这里是市图书馆图书管理员夏·古德曼。这通电话是为了提醒您:您从这里借的《热血咖啡厅》第二卷至今尚未归还,并且已累计有十二块六角的罚金,在您归还时请务必如数付清......如果您仍然不及时进行回复,我将在二十分钟后再次打来,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那个,打扰一下。”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我在找梅林的《热血咖啡厅》系列,但我看不到那些书,请问是在哪里呢?”
“那套书就在这里,桌子下。非常抱歉它们被单独取出来放着了。”图书管理员硬挤出了笑容“不过这套书有所缺失,而且这一套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一套了。”
“要是您急着要,我可以帮您打电话再联系下借走这本书的人。”他紧紧地捏着右手“或者您可以先借走第一卷,我会督促那人及时还来的。”
“啊,不必了。”那年轻人摇摇头,说隔几天再来。
管理员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比平时要更像是仅保留着人形的黑影了,他的全身仿佛只有那眼镜才偶尔能被人看清。
那小女孩睁眼在一片漆黑中看到的异物是一对浮在黑暗中的眼镜框,她明白这是在她的房间里,因为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床被。
不像是其他的孩子,她并没有叫喊也并没有哭闹,她只是问了对方是谁,而对方也沉稳地回答了他是市图书馆图书管理员夏·古德曼。
“在四个星期前,您和您的妈咪来借了《魔法小公主》,还记得那本书吗?小络萝。那天的四天后您的妈咪替您把那本书和她借走的菜谱一同还回来了,而她还回来的第三个小时,那本书便被借给了与您同街区的玛丽安娜,那本菜谱也在第二天被借出去了。这是因为图书馆的本质是分享,而不是独占,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会‘出售’任何书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与书店有着明显的区别。对吧,小络萝,你是位精明的小公主,这您当然能理解。”
“你是那天来敲门的人?”那小女孩明显不是很能理解,但她还是压低了音量,几乎等同于梦呓“你到底想做什么?”
“《热血咖啡厅》第二卷.......在哪里?”那对镜框竖了起来,几乎靠在她的耳边“那是一本书,它在哪里,小络萝?”
“那是一本属于我们图书馆的书,但你的妈咪偷走了它。”那对镜框快速地扭转了一圈“有人等着那本书,小络萝,难道要我把它送来,让它亲自找吗?”
小女孩摇摇头,那镜框几乎靠在了她的双眼上
“那么您就帮我把它找出来,小公主。”她在那镜框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我会盯着你的,晚安。”
那一片黑暗中再次什么也不剩下了,世人所谓的月光从窗外透入了室内,照在了小女孩的脸上,美得几乎令人窒息。
“早餐准备好了,小络萝,你在做什么?”“找一本书!”“是你的练习册吗?”“不,是一本书,图书馆里借来的!眼镜先生说必须找到那本书!”
母亲那端盘子的手颤动了一下,什么眼镜先生——她说——什么时候?
她仔细想了一下,叫她亲爱的的女儿过来,让她慢慢地、仔细地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他们大概是不打算找那本书了。
“早晨好,我是市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夏·古德曼,我想提醒您,您借的《热血咖——”
“你你把我的女儿怎么样了!快把她还回来!”“这个嘛,让我想想,目前我勉强还能记得她在哪儿......但难保不会忘,这是得看情况的。”
“就好像您能记得您把东西放哪吗?”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不属于管理员的哄笑声,但马上便止住了“您把《热血咖啡厅》第二卷放哪了,还记得吗?”
“那本破书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再买一本新的不就行了!我说了我们找不到那本书!我找不到!”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很遗憾您像这样说,女士,因为这样我可能就会找不到您女儿在哪了......但也不一定。”
“或许我会记得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在哪,但其它部分我可就没办法了。对,没错,要是我找到了她的左手,就寄给你好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毫无意义的嚎哭声。
“要是我找到了她的耳朵,我就寄给你耳朵。要是找到的是她的眼睛,我就寄给你眼睛——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了吗?离我们的最终期限还有二十三个小时。”
那边的哭声已经止了,这边的哄笑声还在继续,接着那管理员难得说了个笑话
——要是你实在找不到,那就只好考虑再生一个了,或者领养一个,或者把她拼起来期待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最后,感谢您支持图书管理工作,再见。
“希望她能找到。”挂断电话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了看旁边坐在秋千上吃着可丽饼的小女孩,向她推荐了一部冷门并富有深度又易懂的童话画册。
几天后:
“那个.......请问这里有.......”“啊,我还记得,《热血咖啡厅》全套,对吧?我们已经进了一套新的了,您要借的话现在就有,很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
“不,那套已经不重要了。”那年轻人说“现在我想借的是《热血茶餐厅》的二至四卷,请问还有吗?”
“有倒是有,但不借第一卷和第五卷吗?”那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在电脑上敲打了一番,说“你都是一次借一套的吧?”
“因为被人借走了不是吗?”他说“我刚好看到那套书放在你的桌子下面,要是借一套又会给人添麻烦,只能找同学借着看了。”
“不会添麻烦的,真的。”管理员磨蹭了一下手指“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开始进行回收工作。”
他看了看日程表,补充了一句周三上午七点到八点半不行,因为那时刚好有一件另外的日常工作要进行,但那年轻人执意只借三本,便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