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冒着硝烟的霰弹枪缓缓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枪械零件撞击的清脆声响。此时的林岚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双腿站立，他跪倒在废墟之中，低下了头，眼前发黑的视界越来越模糊，双手已经麻木到感知不到任何触觉，就连呼吸也已经变得异常缓慢艰难......种种这些严重失血的征兆表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即便是像林瑟泰尔这样的强心剂，也再也无法支撑他继续行动下去。
“哈......哈......这算是......成功了......么......”
在视界即将陷入颠倒的境地前，林岚强撑起自己的头，看着眼前尚未弥散的烟雾，心中仍有些许的不安。
尽管刚才的那一发龙息弹直接爆了那个小个子的头，但既然那个小个子敢出现在帝都这种高度戒备的城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前来处理这种状况，就说明他作为魔族的实力肯定远超乎常人的想象......甚至更恐怖一点，就连那些守备在帝都的大魔导师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一发龙息弹就秒了？
这样想着，心中的不安逐渐越来越大，最终扩散成为蔓延至全身的恐惧，让彼时的林岚顿时如坠冰窟。不幸的是，下一秒，耳边响起的陌生话语验证了他的猜想：
“不错的突防，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小个子拍了拍林岚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的学生要是当年有你这般不畏牺牲的精神，也不会如此狼狈地死在乱军之中。如果有机会，我很想收你为徒。”
“只可惜，你是艾奇里斯人。”
噗嚓——
话音未落，林岚只觉得胸口一阵轻微的刺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发现它已经被身后一根尖锐的血刺所贯穿。而在血刺尖端的那一头，是自己那颗暗红色的心脏。它徒劳地泵动了几下，很快便停止了跳动。
啊......
由远及近的尖锐耳鸣声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渐渐地填充了整个寂静的世界。在这片嘈杂的喧嚣中，他的眼神失去了原本的光彩，黯淡得如同死灰一般毫无生机。
扑通——
林岚缓缓地向右侧倒去，蜷曲的瘦小身形躺倒在血泊之中，放大的瞳孔无神地望着那片血色的天空，震惊、恐惧以及不可置信的神情仍弥留在最后的一刻的面色上，仿佛这一切都如同虚幻一样，令他难以接受。
可事实就是，他死了，彻底死了。就如同第一次死亡那样，痛苦、不甘、窒息的绝望感像潮水般涌来，将试图挣脱出死亡牢笼的自己彻底吞没......永远无法得到救赎，永远无法获得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命运并非是能轻易被突破的东西，当你觉得你突破了命运的时候，命运只是换成了另外一种方式束缚着你，引导你去最终的地方。”
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那本奇幻屠龙小说中这句话的真实意义。可惜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
弗雷德里·卢斯涅轻轻地揩去溅到脸上的血渍，从男孩冰冷的遗体旁走过，来到了那头血怪的身边。
“可以了，格洛文。收起你的法阵吧。是时候该撤了。”
“遵命，卢斯涅少爷。”
名为格洛文的血怪此刻喉咙中吐出的却是低沉成熟的女声。片刻之后，血怪身上的血肉开始融化消散，随后一位身着中古欧风女仆装、身材高挑且妆容异常精致的瓦罗涅族黑发女性出现在卢斯涅的眼前。她向卢斯涅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后者摸了摸她头上两个黑尖角，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说道：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拼命的。那个家族的订单，我们糊弄糊弄就行。就算没杀成，我们也可以让五处的人来处理。”
“说句实话，我是真不想杀那个孩子。可如果不干掉他，我们所有的布局与行踪都会暴露在艾奇里斯人的眼皮子底下。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放跑敌人那么简单的处罚了。”
“行了。这次回去写报告，写上人是我处理的就可以了。”
女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卢斯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还年轻，在军中晋升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没必要通过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来展现你的决绝。这种事情多少在军中还是有所非议的，你接下来得谨言慎行，小心行事，别让那些流言蜚语束缚住你自己。”
“.....是。”
“走吧，时间快到了。”卢斯涅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在他的前方，一扇亮着刺眼萤蓝光的传送门瓮然成型，其中展现的是另一番北国的冰天雪地景象，“就让那些艾奇里斯人为这些事情头疼个把月吧，反正马上一切都快结束了。”
......
......（分割线）
......
“什么异世界的冒险？”
......
“只不过是一个在前线随着炮塔一起飞上天的濒死男孩的幻想罢了。”
......
“我梦想成为一名拯救世界的异世界冒险者，可如今断了腿的我蜷缩在泥泞的战壕里，身旁就是一颗刚落下的炮弹......”
.....
啊.....
真是太讽刺了。
曾经的我，在尚未步入工作的时候，对待沟槽的现实以及那些所谓的异世界小说厕纸时向来都是一副看乐子的心态，在对它们戏谑嘲讽评头论足的同时，也经常拿来跟同学们开这种地狱玩笑。我曾开玩笑说，哪天要是我死了，来到了异世界，大概率也是像现在这样混吃等死。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异世界，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在异世界里就过得比现实好。即便是有，那也只不过是一个临死前的人的幻想罢了。
.....
或许这第二场人生，根本就是临死之时的我脑中所幻想出来的吧？
但是为什么......是如此的那般真实......如此的那般......温暖呢......
原来我也是一个那么爱幻想的人啊.......
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和朋友们开着玩笑烂梗。到头来真的要走了，却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哪怕这一切都只是虚幻......
这就是......人生所给予我的......惩罚的代价吗？
......
......
真是奇怪.....
明明马上就快要死了，为什么我还会思考那么多？
为什么那些让我头疼欲裂的过往片段，在断断续续地涌入我的意识中？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却又在快要想起的那一瞬间......忘却了......
我到底......缺失了什么......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究竟是谁......
......
......
......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
也是啊.......死了以后当然不会有人回应.......我这又是在慨叹些什么.......
不会有任何人回应我的.......不会有任何人......
好冷.......好痛......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无论是谁.......请向我伸出援手.......
即便你是魔鬼.......我也愿意.......把我的一切.......都交予给你！只要你能——
......
......
【交换么？你的一切？】
【哪怕你的前方，只有死亡？】
......谁？
伴随着无尽的混沌之中，一个陌生而又冰冷的女声在自己耳畔边响起，黑暗就此变了模样，只不过换成了另一番堪称地狱般的场景：自视线清晰的那一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成群成堆的尸山血海；不远处的血色残阳下，破碎的大地正安静地燃烧着，缓慢且无声地向着黑暗的深渊陨落；在更远处的天际线下，参天的巨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分崩离析着，黑色巨龙的尸体横卧在那一座座高巍耸立的尖塔之上，尖刺穿透了它的心脏，暗红色的鲜血自其中喷涌而出，顺着尖塔流下，在高山之下汇聚成血色的江河与海洋，淹没了那些仍冒着硝烟的废墟残骸；而当视线回归到身边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那断裂的桥的彼岸一端，身旁是失去了头颅的巨狼与碎裂的巨蟒；低头向身下看去，自己的胸前，被贯穿了一个巨大的洞，那颗之前仍在血刺尖上泵动着的心脏，此刻却早已消失不见......
我.....这是......
......死了吗？
当脑海中产生了那一丝疑惑的迹象时，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了起来，将自己引导向了那波涛汹涌的血海。在自己的脚迈入其中的那一刻，滔天狂躁的血海霎时安静了下来，随后那海底的深处传来一阵沉闷且异样的声响，大地不停地在颤抖着，红色的海洋迅速向两边退却，就此分隔开来，形成了一道宛若天堑般狭长深邃的峡谷，高耸的血海仍然悬在头顶，却奇迹般地没有掉下来一滴血水......整个过程就像是摩西将红海劈开那般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让人难以置信，但就是这样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畏惧着这位踏入血海之中、渺小的少年......
亦或者，是畏惧峡谷尽头的彼端.......
“那是......”
林岚眯起眼睛向着峡谷深处望去，在昏暗血腥的天穹笼罩下，前方的视界被狭窄的空间无限拉长，几乎完全看不清楚道路的轮廓。诡异且凄厉的啸叫声回荡在峡谷之中，脚下还时不时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似乎昭示着自己此番前行的目的地的前方，无疑就是死亡。
但令林岚感到奇怪的是，即便自己的意识已经出现了恐惧的苗头，此刻却又另一种无形的意志压迫着自己内心的恐惧，驱使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继续向前。就好像自己经历过死亡之后，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我到底......是......”
等到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林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峡谷的尽头。此刻他正站在一处暗金色的祭坛上，自己的前方不远处，一个苍白的黑色长发女孩半跪在祭坛的中心，她的面容被漆黑的长发所遮住，林岚看不清楚她的正脸。数十把长枪刺穿了她瘦削的身躯，她的全身上下都被泛着暗金色光芒的锁链束缚着。漆黑的血液自她被锁链和长枪刺穿的伤口处缓缓流淌，汇聚成了一条黑色的血溪，漫过那原先干涸的黑泊，将自己麻木的双脚给侵蚀包裹，自那黑血中传递过来的刺骨冰冷随即涌上意识，提醒着浑噩的他这并非是幻觉。
【交换么？】
......什么？
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这回林岚已经确信，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被锁住的黑发女孩。不然除了自己和眼前这具半死不死的躯体之外，还能有谁跟自己说话？
【......交换么？】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半晌过后，林岚这才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看来是我的错觉了......”
未知的恐惧感与冰冷感再次占据了理智的主导，这回林岚是真的有些怕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这里恐怖的环境让他前所未有地想要逃离这里，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而当他真正动了那个想逃的念头时，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瞬间将他狠狠地拍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嗡鸣声，那些原本看似牢不可破的锁链与长枪，在强烈的声浪共振频率下，开始逐渐出现了暗黑色的裂痕。
“见鬼！”
本能地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可能进一步恶化，林岚拼劲全力，试图支撑起被重压所束缚的身体。但无论他怎么使劲，那股威压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重力一样，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草！”
轰——
林岚几近绝望地咆哮道。而就在他刚喊出声的那一刹那，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宛如雷霆般的巨响，随后他的身体一沉，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一把漆黑且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的长枪贯穿了他的胸口，将他彻底钉死在了祭坛之上。在意识即将坠入无边的黑暗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在那遥远的蛮荒之地上，咆哮的暴风雪夜中，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手中高举着永燃的火炬，带领着绵延不绝的队伍在雪山中缓缓前行。而当画面拉近之时，那女孩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队伍，这时林岚才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的左半边的脸绝世倾城美若天仙；右半边却如同恶鬼般狰狞恐怖。几乎一瞬间，林岚立刻就知道了她是谁。
【交换么？】
女孩的视线转向了自己，没有开口。但那声熟悉的声音依然缭绕在自己的心底里，挥之不去。
我......
.......
.......
交换......
幻境与幻境交错的恍惚之间，垂死的他伸出了手，试图去抓住那丝遥不可及的幻影。下一秒，又是一声剧烈的声响，又一把长枪贯穿了他的脑袋。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然而......
在无人知晓的某个时刻，从他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早已和祭坛上暗流涌动的黑血相互融合。一瞬间，原本高耸万丈的峡谷顷刻间轰然坍塌，滔天的血海将峡谷内的一切彻底淹没。一切都似乎按照冥冥之中的既定路线平稳运行着，殊不知，在不久的将来，那个祂曾莅临的世界，将会因为祂的再次归来，而翻天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