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审判庭是想借着这次意外事故彻底解决掉我吗?”
望着远处大桥上失控的蒸汽列车坠入悬崖下方波涛汹涌的江河之中,爱德华喃喃说道。
“准确地来说,是审判庭想把我们全都一锅端了。”瓦诺伊轻轻地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放了下来,将目光投向远方荒凉的艾奇里斯国境线,“那帮躲在阴影里的废物们为了排除异己可是什么都会干得出来。你所提出的那些改善国内民生的方案,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战争计划中众多绊脚石中的一小部分。把你剔除出局对于他们只有利没有弊。”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要不是前天我留了个心眼在这里留了一处锚点,恐怕老师您和我都得葬身在那台列车上。就算这一次没有成功,只要你还留在国内,他们就绝不可能会善罢甘休。所以接下来,我们得赶快越过国境线进入图琳玛帝国,尽早赶在帝国军攻占巴恩之前抢先到达巴恩,之后再从巴恩出发,北上越过不死鸟海峡向弗雷德凡尔寻求政治避难。到那时候那里有人来接应我们的。”
“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爱德华问道。
“算是吧。”瓦诺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有些苦涩,“士卫局地下情报网出了叛徒,被图恩给除掉了。但暴露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审判庭已经察觉到了,开始着手清除我们的人。我们的地下情报网遭到了打击,不过万幸的是,我这边的人还没暴露,还可以保护老师您逃往国外。”
“刚才上车之前,列车上那些伪装成传令士的审判庭的人支开了我的手下,只允许我们两个上车,就是为了杀死我们两个。不过我们的人也潜伏在车上,在你和我在包厢中聊天的时候将他们提前解决掉了。当然他们也都已经安全撤往巴恩和塔山去了。”
“很抱歉老师,一直都没跟你坦白这一切。但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对您有所隐瞒。”
“......”
爱德华没有回答他。
片刻之后,他默默地从自己的大衣的口袋摸出了两支卷烟,将其中的一支递给了瓦诺伊。后者则道了声谢,顺手接过了烟将其叼在嘴上,旋即打了一个响指,两道缥缈的烟雾便缓缓地从两人的烟头处飘出,随后伴随而来的便是其中一人剧烈的咳嗽声。
“他妈的.....老子还是受不了这种劣质卷烟......咳咳.....”瓦诺伊一边咳嗽着一边将手中的烟头掐灭,“真想不通你老人家为啥老喜欢抽这种东西,弄个烟斗装点优质的烟丝不比抽这种烟要强?”
“习惯抽这种烟太久了,就很难改了。”爱德华盯着手中烟头尚未燃尽的火光,有些出神,“以前当公务员的时候在费加罗郡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当时能买到手的也只有那种最低档次的卡斯帕雀烟丝。刚开始抽的时候的确有些不习惯,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毕竟那个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00枚银币,稍好一点的烟丝动辄就要每斤100枚银币.......”
“后来当上外交首相以后,也抽过不少上好的烟。但平心而论,它们都没有卡斯帕雀卷烟给我带来的记忆之深刻,也许是那段公务员的经历是我年轻时最难忘的经历的缘故吧。每次我出差经过费加罗郡的时候,都会到当地去买一大包卡斯帕雀烟丝,为的就是想体会一下当年我在深夜里一边办理公文一边吸着这种呛烟的感觉。”
“真无法理解你为啥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瓦诺伊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刀开始打磨了起来。
“只可惜,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抽到这种烟喽......”
直至被灼烧的刺痛感从手上传来,爱德华的视线才从熄灭的烟头转移到一旁的瓦诺伊的身上。他将烟头丢在地上,轻轻地踩了两脚,随后转身朝着瓦诺伊走去。
“第十方面军现在情况如何?”
他在瓦诺伊的身旁坐了下来,顺手将一旁的磨刀石递给了他。后者在接过了磨刀石的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然后打开了手腕上的通讯器。片刻之后,一个亮蓝色的全息屏幕在通讯器的上方形成,随后数段加密过后的魔族文字在屏幕上方缓缓浮现。瓦诺伊盯着屏幕翻看了半天,脸色看上去非常难看。
“情况有些不妙。三个小时以前莫洛发给我一条讯息,里面说第十方面军的先锋部队目前已经到达了与奥尔马帝国接壤的边境线上,正在当地的阿尔萨托城进行物资补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第十集团军的先锋部队这是准备要越过乌狄克山脉借道奥尔马帝国将艾奇里斯位于东南部的粮道彻底切断,从而彻底断送掉艾奇里斯的补给生命线。另外两个小时前娜塔莉发送报告说第十方面军的重甲部队与第六方面军的火炮部队被临时整编成了一个战团,正沿着德勒斯科-莫日喀铁路线快速机动,预计还有半天的时间便能抵达肯特洛文郡,然后南下越过边境线直捣艾奇里斯的莱茵军团和曼纽莱特军团。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刚刚半个小时前军务部发布了动员令,命令除了镇守在极北之地的狮鹫战团和三个方面军以外,帝国境内所有的战团与方面军都必须最晚于11月底抵达艾奇里斯战区。他妈的,这么大阵仗,怕是这一仗下来,艾奇里斯是彻底要亡国了。唉.....”
“不过,现在的帝国还没有准备对处理好塔山和巴恩这两个问题。估计是考虑到塔山和巴恩现阶段比较棘手的缘故,附带发送的第21号军令要求各部队非必要勿与驻扎在塔山和巴恩的军队进行直接的军事交战,尤其是要避开塔山的炮火警戒区和巴恩的岸防炮区。但要我说这其实根本就不现实,塔山和巴恩方面也都不是傻子,艾奇里斯要是完蛋,那塔山和巴恩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所以那帮异界人知道了帝国军队的动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艾奇里斯阻挠帝国的进攻,哪怕是到最后兵戎相见的地步。到那时候摆在帝国面前的那可就不是两根锐利的钉子,而是两颗随时都会爆炸的雷筒。”
“......”
“唉......真没想到现在的局势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了啊......”
爱德华长叹了一声。他原本以为第十方面军要到前线战况十分胶着之时才会调动,但他实在没想到摩纳多斯这一次孤注一掷,把几乎所有的部队都派上了前线。如果连第十方面军这样的精锐都要在开战之初出动,那留给艾奇里斯的时间恐怕就不是一个月,甚至连一周的时间都不够。
一直以来,南方人族诸国所努力维系的脆弱的和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摩纳多斯给撕碎了。而至于等待着它们的是什么,显然无论是摩纳多斯的民众还是艾奇里斯的民众,都在摩纳多斯突然不宣而战的那一天知晓了答案。
但在感叹过后,留给爱德华的,却是更多的疑惑。为何萨鲁曼殿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全面进攻艾奇里斯?难道是帝国想仿照上次的克罗撒要塞之战那样,借着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来缓解本就已经激化的社会矛盾?可为什么这一次要将几乎所有的战团和方面军全都派到艾奇里斯?帝国的军务部难道就没有考虑到这样大规模的调动会给予潜伏在各大城市与农村之间的起义军以发展壮大和武装割据的机会吗?是什么让帝国如此自信到所有人都觉得仅凭一个狮鹫战团和三个方面军就能镇守住800万平方公里的北方土地,稳定住国内汹涌的革命态势?
萨鲁曼,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
在爱德华过去的记忆里,萨鲁曼并非对军政与民生一窍不通。相反在老魔王斯托列维奇病逝以后,年仅47岁的萨鲁曼在继任的初期就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素养和战略思维。他上台以后先是颁布了一系列补贴农业、工业和商业的法令,短短3年间,大量外资企业纷纷涌入摩纳多斯进行投资,国内的经济开始有了好转;农业收成逐年增长,小麦黑穗病的攻克,标志着国内饥荒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工业产能有了显著的提升,尤其是重工业的魔铁年产总量首次突破了300万吨的大关。通过这些法令,摩纳多斯在短时间内积攒了大量的国库财力与物力,并一度跃居综合国力最强的国家前五排名。
除了颁布法令以外,萨鲁曼还一手主导了摩纳多斯的军队改革。他取消了方面军里的法师阵团与魔导师阵团的单独编制,将法师与魔导师混编入重甲部队与先锋部队,尽管这样的改动会使得军队的整体攻坚能力大幅度削弱,但相应的单个营级以下作战单位的机动能力与防御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升,而萨鲁曼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1699年,克罗撒要塞之战爆发,摩纳多斯的三个方面军仅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迅速越过并突破了艾奇里斯北部的铎峰防线,将克罗萨这座易守难攻的高山要塞彻底收入囊中,顺带还歼灭了前来增援的艾奇里斯五个方面军和塔山方面的一个步兵团。艾奇里斯帝国的皇帝弗雷德里克三世也在乱军混战之中不幸身亡。自此,艾奇里斯元气大伤,直到现在也无力收回北方沦陷的土地。而摩纳多斯经过这一战以后,在得到了大量的人口与土地的同时,还成功地使克罗萨要塞成为自己觊觎艾奇里斯中部平原的一块战略跳板,其强大的威慑力迫使周边的艾奇里斯人族不得不开始向南迁移。
但也就是在那一场战役以后,爱德华就发现萨鲁曼变了。原先坐在殿堂之上忙于处理军务的他现在却整日深居于王宫之中,从早到晚宫殿的大门都未曾打开过。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萨鲁曼是被这场战役的胜利迷惑了双眼,沉浸在宫中的歌舞升平之中无法自已,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当1702年3月21日的那一天晚上宫廷紧急传令召开会议的时候,爱德华以及其他当时在场的部长都亲眼目睹了萨鲁曼本人的近状。他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原先白皙的皮肤已经变得蜡黄,整个人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那种英武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对周遭一切的漠然与无动于衷;之前那双坚毅果敢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冷酷,像是屠宰场的屠夫看着栏里待宰的猪一样,被那双眼睛扫到过的人都无一不感到脊背发凉。
就是在这样一个黑到彻底的深夜里,萨鲁曼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而正是这个作战计划,将会把摩纳多斯彻底拉入万劫不复的战争深渊。所有之前颁布的法案全都被撤销,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不断扩军与加强军备的计划。一张精心绘制的南下进攻路线图以魔息粒子投影的形态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随着其上密密麻麻的进攻线路的延伸,沿途所有的国家都将被摩纳多斯所征服。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爱德华甚至还记得当他听到萨鲁曼说要征服整个巴罗伊大陆时,吓得手中的钢笔掉落在了地上,笔尖与大理石板相互碰撞的刺耳声响回荡在整个空荡寂静的大厅里。
“爱德华·海森戴尔爵士,您这是对我的计划有别的意见吗?”
那双阴森慑人的红瞳落在了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爱德华竟感到自己的双腿不停使唤。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而萨鲁曼正隔着会议桌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张铁青的脸,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迸裂开来,将自己吞噬殆尽。
“我......”
爱德华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仅仅只是刚开口,他忽然感到喉头一阵紧缩,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掐住了。他越是想发出声音,那双手掐得越紧。
“啊......啊......”
意识即将紊乱之际,他试图伸出手想扯开自己的衣领。但是那只大手似乎没有给他扯开衣领的机会。下一秒,又是一股强烈的外力,直接将他掼倒在地,压得他根本无法起身,只能匍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爱德华·海森戴尔爵士,鉴于您由于身体方面的原因已经无法胜任外交首相一职,从现在将由伦勃朗·冯·安图恩接替您担任外交首相。不过,您不用担心您会因此而被强制退休。正好圣卡罗那边缺一个大使,我想没有人能比深谙外交斡旋的您更能胜任这个职位了,您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双慑人的视线再度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强烈的重压感又一次占据了全身,而后又突然消失了。直到这时,爱德华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是萨鲁曼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但实际上这就是早已计划好了的,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向着萨鲁曼行了一个军礼。
“.....遵命。”
......
“他来了。”
瓦诺伊的话打断了爱德华的思绪,他抬起头来,顺着瓦诺伊的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辆破旧的四轮马车正沿着小道风尘仆仆地赶来,不消一碗茶的功夫便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五根金条一位,每人先交三根金条做定金,到目的地以后再交两根金条。”
车夫从马车跳了下来,走到爱德华的面前向他伸出一只粗糙肮脏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你是艾奇里斯人?”
爱德华疑惑地用艾奇里斯语问道。听车夫那不怎么熟练的、带有些许口音的摩纳多斯语,再看车夫这身水果商人的打扮,他就猜到车夫很有可能是伪装成图琳玛帝国的水果商人偷偷瞒过边境哨卡赶过来的。
“不然呢?”车夫讥讽道,“难不成你还想找你们本国的魔族佬送你出境?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要不是犯了事的都不会来找我做蛇头。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要上就上,不上拉倒!”
“诶诶,兄弟,别这么暴脾气嘛。”瓦诺伊见状,赶忙上前将一袋沉甸甸的金条递到他手中,“看在咱俩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就稍微和气一点,毕竟你看我也照顾了你的生意吗不是?当然啦,钱这一块肯定是一分都不会少的。这次就一次性全都付给你了。另外这袋子里还多加了十根金条,足够你在弗雷德凡尔买一座果园了。”
车夫解开布袋点了点金条的个数。在确认数量无误以后,他又拿了其中的一根用牙咬了咬。直到上面出现浅浅的牙印,他才将金条收入袋中,转身走到马车货厢后面,打开了厢板。
“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