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必须要往切洛蒙里方向撤退吗?”
“已经打到梅森亚德了?魔族的进攻怎么这么快.......什么?!东煌的海军和多伦格的海军也向我们开火了?情况怎么会这么糟的.......”
“父亲那边能联系得上吗?如果可以的话请......还是打不通吗?......”
“......”
“好的,我明白了.....是,我们马上收拾东西......”
“真的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吗?......”
“......”
“好吧,我明白了......”
“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想......与这座山庄道个别......”
“嗯,那就这样了......你也保重,佩里埃伯爵。”
挂掉通讯器以后,莉娅起身离开了梳妆台,走到落地窗前,望向北方一望无际的朗恩森林。此时,在那遥远的森林与黑暗的天空交际的另一边,弥漫的硝烟与冲天的火光阻隔了视线的眺望,沉闷的炮击声与爆炸声交织在了一起,轰击着自己那脆弱而又敏感的耳膜,提醒着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又要开战了啊......”
莉娅站在窗前沉默许久。尽管她早就预料到了摩纳多斯帝国终将会对艾奇里斯发动全面战争,但她没想到这场战争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仅仅隔了28年的时间,在她们这一代年轻人还在读书学习的时候。
“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打了好几遍通讯器都没接上,帝都那面也乱做了一团.......林岚走的时候也没带走我给他准备的通讯器,联系不到.....唉......”
“我这难道就是孤独的命吗......”
莉娅哀叹着闭上了双眼,苦涩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犹如风雨中漂泊的孤叶,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显得如此无力。此刻的她,是如此迫切地想听到通讯器的那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是沉默的喘息声也行。至少她现在悬着的心,也能够安定下来。
但很遗憾,她所期望的,并未按她所想的那样发生。而现实也没有给她些许自怨自艾的机会了。
“边防军.....守不住了.....”
望着远处的红色浓烟在天际线边升起,莉娅便知道摩纳多斯帝国的先锋军团已经彻底击溃了边防军的部队并越过了警戒线,直扑这座位于朗恩森林尽头的佩鲁斯卡山庄。此时如果她再不离开这里,那么没准下一刻,摩纳多斯的炮火覆盖将会延伸到这座山庄,将这里的一切炸得粉碎。
可莉娅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座庄园曾经养育了她,伴她度过了一个快乐而又美好的童年。在她的记忆里,夏天时节的庄园是最美丽的。碧蓝的天空下,湖泊如同明镜般洁净清澈,湖畔旁的芳心草与曼殊花在夏风的吹拂下摇曳乱颤,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草香与花香。而她则坐在湖畔的一角,手中拿着一杆随手从树上掰扯下来做的鱼竿,串上一串蚯蚓,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克里斯塔一路小跑着赶到她这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穿着粗气喊她回来吃琳嘉婆婆的饭,而琳嘉婆婆的大嗓门则先一步传入自己的耳中......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到自己到了帝都上小学,琳嘉婆婆病逝了以后才结束。有时候莉娅放假在湖畔边散步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感叹那段如同金色回廊般的古旧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小姐!东西我都帮你搬到车上去了!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一会儿伯爵的人要过来接我们了,到时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而且通往切洛蒙里那边的大道已经开始变得拥挤了,我们现在必须得抓紧时间!”
克里斯塔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一把拉起莉娅就准备往外走。而莉娅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拖到了走廊外,回过神来的她奋力挣脱开了克里斯塔的手,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啊!对不起!”
克里斯塔见状连忙道歉,伸手想去将莉娅搀扶起来。然而莉娅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
克里斯塔看不清莉娅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她冰冷的声音可以听出,她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度消沉的状态。但凡是任何人在这个时候与她搭话,甚至是只是盯着她不说话,都会被回以冰冷的话语。
克里斯塔也不例外,但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毕竟她的主人曾救了她一命。此世今生,只要是她的主人需要她,她都会随时将自己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献给她。
她默默地跟随着她,离开了这座她们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的山庄。在她们的身后,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整个山庄就此沉寂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恍惚间,烛火悄然熄灭,随后所有房间内的壁炉旋即开始燃烧了起来。肆虐的火苗扑出了炉膛,向外疯狂地扩张着,吞噬着其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烈火所焚之处,皆有一盏油灯从上方砸下,洒出的灯油将本就剧烈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残暴。地板、窗帘、绒布玩偶、家族画像......一切存在之物,甚至是记忆中的幻象,只在顷刻之间就被大火吞噬殆尽,永远地湮灭在了黑暗与烈焰的纠缠之中。
“再见了......”
莉娅轻声地说着,无力地垂下了自己那只仍在颤抖着的右手。她刚刚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庄园,摧毁了自己所存在在这片土地上的证明。从现在开始,她成了这场战争的难民,将随着这悲惨的时代四处漂泊。或许此世今生,都无法再回到这片她所深爱的故土。
“我们走吧,”她在克里斯塔的搀扶下,转身踉踉跄跄地向着不远处等候着的马车走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掌声从自己的身后传来,让莉娅停下了脚步,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厌恶。
她知道是谁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来。
“真是一道美妙的景色。”
“可惜没有搀血的红酒,要不然这还真是值得欣赏的一幕呢。”
伴随着带有些许魅惑声线的女声在耳畔边响起,一道无形的黑影自黑暗中汇聚成型,随后缓缓步入了火光的笼罩之中,是一个体型娇小的银发女孩。火光褪去了她隐形的伪装,一张精致白皙而又有带有些许小恶魔恶趣味的脸蛋显露了出来。柔顺如丝绸般的银色长发被红黑色的铁十字发夹收束成两条齐腰的双马尾,小小的尖耳在发中若隐若现,头顶上还斜带着一顶小小的王冠,一袭黑色的坎布里亚·哥特风格连衣裙,略有起伏的左胸前佩戴着一枚摩纳多斯骑士十字勋章,裙下是一双考究的黑色高筒长靴。她身上这些考究的衣着都在表明,来者的身份并不简单。
女孩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与莉娅相同的猩红色双眸。她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莉娅和克里斯塔二人,露出了轻浮的微笑,两颗小而尖锐的虎牙在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
“也许我来的——并不是时候?”
“如果你单纯是为了来嘲笑我的,那么你请回吧。”莉娅脸色铁青地说道,克里斯塔甚至能看到她的手都攥出了血,“我不需要你来教我究竟该怎么做。我和你们......不一样......”
“呵呵,嘴上说得倒是挺决绝的,但你那被压抑的血族血脉可不会撒谎。”银发女孩讥讽道,“就像狮子跟兔子保证自己永远都会吃素一样可笑,杀戮的冲动与欲望最终会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本性,而往日的道德约束也将在你遵从本性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承认吧,你已经控制不住你体内的血脉了。你现在每次过量消耗你自身的魔力,你体内的血族血脉就会突破限制,全方面残食你的人族血脉。届时你的人血比例将会骤然下降,且这个比例会随着你每一次的魔力过量消耗而再次降低,不会存在有任何下限,你的狂血症复发的几率会越来越高。而你竟然蠢到想要通过服用布洛希汀来延缓这一过程,呵呵......”
“怪不得我的姐姐跟你一样,蠢到居然会去相信一个人族所说的话,抛弃掉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成了一个被逐出家族的叛徒,只为了与那个该死的人族相结合,甚至还愿意为了他而挡下那颗子弹。啊......她死的时候,我记得你也在场,对吧?她本来可不用死的,可她偏偏要被爱情给冲昏了头脑,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去了,真是令人可悲的——”
“不许你提我的母亲!!!”莉娅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没资格去说她!!!”
“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我要杀了你!!!”
她试图操纵一旁正在燃烧的树木躯干砸向那个银发女孩,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手,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就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一样,她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与此同时,几道诡异的亮红色印记开始沿着她的脖颈向上蔓延侵蚀,一直延伸到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她那原本猩红色双眸所映现出的黯淡,此刻却一扫而空,展现出的是对杀戮与鲜血的极度渴望与兴奋。
“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姐!!!”
克里斯塔见状,急忙跑上前试图去搀扶起莉娅,但还没等她握住莉娅的手,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推了出去。
“别靠近我!!!!”
莉娅痛苦地嘶叫着,支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后退却。此时的她,因为狂血症的急性发作,头疼欲裂到几近癫狂的地步,眼前早已看不见的任何东西了。但她还是仅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推开了克里斯塔,用尽腿上最后一点的力量,跌跌撞撞地向着银发女孩发起了冲锋。
“啧,真是不让人省心。”
银发女孩厌恶地啧了一声,走上前拿出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右手。在莉娅即将撞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她顺手丢掉了匕首,猛地用左手一把掐住了莉娅的咽喉,随后将右手掌心喷涌而出的黑血滴入了莉娅的口中。只消片刻过后,莉娅的激烈反抗逐渐变弱,原本充斥着杀戮与狂喜的眼神也再度黯淡了下来。
“莉丝忒死了以后我本可以顺手把你们两个都杀了,以免除后患。一个连魔法都不能熟练运用的吸血鬼猎人,还有一个你这样得了先天性狂血症的废物,只要我稍微动一根手指头,你和你父亲的血将会溅满整个大厅,你们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但我并没有这么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呵啐——”
回答她的是一记吐到脸上带血的口水。
“.....艹你.....妈......”莉娅口中含着黑血,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畜生.......啊——!”
还没等她说完,她被扔飞了出去,如同一个被扔到大街上的破布娃娃,摔在冰冷而又潮湿的土地上,污浊的泥浆溅满了她全身,也将她所企盼的一切彻底污染。她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碰我的脸。”银发女孩厌恶地抹去脸上的口水,原本面带微笑的那张脸此刻却变得无比恶毒,“而你这小兔崽子,真是恭喜你啊!你成功地把我给惹毛了!”
说话间,她猛地飞起一脚踢向莉娅,紧接着一脚,一脚,又是一脚......这种暴虐般的踢打让莉娅疼得几乎痛不欲生,腹部受到重击疼得全身痉挛抽搐,手上与腿上的皮肤都被踹得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再度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可她就是死死地蜷缩成一团,不管银发女孩怎么踢打自己,她就是死不吭声。
“我好心救你给你血喝,你反倒吐我一脸口水。我真就想不通,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敢这么忤逆我的?!”
“我本来想把你重新吸纳进家族当中的,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这么想死是吧?好,我成全——”
砰——!
一声爆裂般的巨响,一枚子弹直接贯穿了银发女孩的肩膀,在她的肩头上爆出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子弹所带来的巨大动能如同一柄重锤砸在她身上,推着她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停下。
但很快,血花的轨迹在空中慢了下来,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宛如时间倒流一般,血花与碎肉块被吸入了原先炸裂开的伤口中,旋即伤口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银发女孩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只不过她已经转过身来,猩红色的双眸充斥着恶毒所滋生出的怒火。
“放!开!她!”
克里斯塔一字一顿地低声怒吼道,握着左轮手铳的右手仍在不停颤抖着。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放小姐走!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说着,克里斯塔拨动了左轮手铳的击锤,对准了远处银发女孩的脑袋。
她不确定自己接下来是否有足够的把握能让莉娅逃走。刚才那一发集聚了自己将近一半的魔力的驱魔弹打在银发女孩身上,居然没有任何效果,这让她顿时心头一沉。但很快她便用愤怒掩盖了自己的慌张,既然自己打身体打不死她,那么下一发就直接打爆她的头,用尽自己全部的魔力......
“克里斯塔......快......逃.......你......打不过她的......”
莉娅虚弱地说着,试图支撑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下一秒,她就被银发女孩一脚踹飞到树干上,强烈的撞击让她疼得昏了过去。
“你真以为,瞄准我的头就能打死我吗?”银发女孩嘲讽笑道。
在她说完话的那一刹那,克里斯塔惊恐地看到,银发女孩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而仅仅只是惊恐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随后整个人如同倒栽葱一般被摔在了地上,一股甜腥味从喉头处涌了上来。
“咳啊——!”
“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拿铳打爆我的脑袋,我也照样没事。”银发女孩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最让我生气的一点不是你拿铳打我,而是因为你在我说话的时候打断了我!”
“知道惹怒我是什么后果吗?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你将会在我的手中被彻底捏碎,你身上所有的部分都将会散落得到处都是。你的主人将会全程目睹你死亡的经过,当然你也不用为她而担心,她很快也会是跟你一样的死法。”
“哈哈哈哈......”
克里斯塔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处溢出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怎么死......都无所谓......”
“只要能把你拖进地狱就够了!”
她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拉开了保险栓的手雷,将自己握着手雷的手向着银发女孩砸去!
“不!”
莉娅惊呼道。
“唉。”
出乎意料的是,银发女孩此刻所展现出来的不是惊慌,反倒是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眉宇间竟流露出的是一丝无奈,但很快便稍纵即逝。随后在克里斯塔瞳孔逐渐放大的眼中,时间仿佛像是被冻结了一样,自己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原本攥在手中的手雷,此刻却飞出了数十米外的范围。
砰——
一声巨响,手雷在半空爆炸了。银发女孩若无其事地走向几近昏迷的莉娅,留下克里斯塔在原地奄奄一息。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想死呢?”
“我明明之前给了你们无数次的选择,两年前我就邀请你们加入血族接受初拥,我不止一次在与你们的交谈中暗示过接受的好处,可你们偏偏就是如此执迷不悟,非要选择最坏的那个与我为敌的选项。放下你们作为人类的一面,拥抱魔族的社会难道不好吗?!”
“罢了,事到如今,你们要想死,那我也帮你们一把好了。”
说完,银发女孩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漆黑的左轮手铳,缓缓地对准了天空。
【眼中所视之景,皆为吾之命脉所及。】
【血·牢·囚·影!——】
刹那间,她扣动了扳机,六枚带着绯红血线的子弹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亡魂一般啸叫着飞至半空中,旋即炸裂飞散,迸发出无数条密集的荆棘血线,向着莉娅和克里斯塔袭来。
一只只被火烧着羽毛的云鹊尖叫着飞入了自己那即将迷离的视线,在一阵阵凄惨的嘶叫声中,被那看似纤细孱弱的血线所刺穿。它们身上所流淌着的血液在被刺穿的那一瞬间就被血线所吸收。留存下来的,只有燃烧着的枯骨与不断侵蚀着空间的血线牢笼......只不过在莉娅的眼中,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的缓慢,缓慢到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经没有了概念......
就这样死了么?
也好。
他们都讨厌我,咒骂我。我试图去证明我自己,可到头来,我什么事都做不好,甚至连最爱我的克里斯塔都没能保护好......
我真该死......
现在我总算是要死了,这世界反倒清净了。
妈妈......
我要来见你了......
她向着血线伸出了手。那一刻,她又看见了那个时常在她梦中出现的白发红衣少女,此时的她正站在花海之中,向她伸出了双臂。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