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都能知道,白雪所说的敌人到底是什么。那帮紧追不舍的魔族铁骑兵就犹如时刻跟在他们身后阴魂不散的亡灵,无论他们逃到哪里,这些专门负责追击的围歼部队总会找到他们,并给他们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自从朗恩森林那次遭遇战以后,林岚和白雪就没少经历过铁骑兵的围追堵截,甚至有一次他们晚上走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脚做饭,结果饭还没做完,铿锵的铁蹄声与铁甲的撞击声就已经到了耳边,逼得林岚他们只能丢下灶炉,选择走水路或者是沼泽才能暂时性地避开他们的追击。而眼下,这帮家伙又追了上来,而且还是在这种战马几乎都不可能上来的崎岖山道上,这简直就是要彻底将他们逼上绝路的节奏。
“该死!这帮魔族怎么这么难缠!”林岚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往枪膛里填装霰弹,“都一个个跟死了妈一样的追杀我们,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白雪并没有回答他。她将自己的右手紧贴在地上,闭目凝神了一会儿,随后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锋利的炎榊刀。与此同时,无数把隐藏在黑暗中的长钉自虚空之中浮现环绕在她身边,在凄冷的月光中亮出了渗人的寒芒。看她这架势,林岚便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接下来的她,将会变成一头狂暴的野兽。
“东北方向,距离100米,栈道上,36个铁骑兵,没有骑马。24个带了铳械,另外12个都带了盾和刀。一个盾配两把步铳,典型的三人围剿阵型。后面还有追兵,不清楚人数有多少,但用最低程度的电系神力解决,不成问题。”
她说着,便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了炎榊刀的刀刃,轻轻划过。凡是她食指与中指划过的刀刃,皆爆起了凶猛狂暴的蓝色电流。很快,电光散尽,炙热犹存,在林岚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武士刀变成了一把蓝色光刃,只要稍微挥舞一下,就会响起嗡嗡的电鸣声。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岚仍旧沉浸在刚才光刃转换的精神震撼之中,一时间他还产生自己是活在《星球大战》电影世界里的错觉,怎么自己到了异世界居然还会有光剑这种东西?
“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学会保护好你自己。”白雪撇了他一眼,话语中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尽量别拖我后腿就行。”
“那么接下来,好戏要开场了。”
说罢,她冰冷的面容上居然闪过一丝阴险的笑容。与此同时,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在距离哨栈不远处的东北方向响起,此起彼伏的强烈冲击波将本就不牢固的哨栈震得吱嘎作响,面前的的木门承受不住,直接从门框里飞了出去,扎进了林岚身后的木墙上。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的手榴弹没这么大威......”
林岚感到有些惊慌。这威力都快赶上航弹了,这要是那些前来追击他们的铁骑兵遭上这么一遭,不是死了也得是残了。问题是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制造出这么大威力的手榴弹,那到底是......?
“就是现在!冲!”
白雪忽然咆哮起来,全身泛起闪耀的蓝白色电光,四散的高压电流在顷刻间就将整个哨栈烧成了灰烬。紧接着还没等林岚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便冲了出去,以那闪电般的速度,撞向了那些被炸得方寸大乱的铁骑兵。
轰——!!!
在那些铁骑兵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只是轻轻地挥了一刀,便将他们由魔法构筑成的盾守防御阵劈了个粉碎。随后白雪开始旋转起了手中的光刃,在嗡嗡的光刃轰鸣声与长钉刺破空气的呼啸声中,亮眼的蓝色电光突进了漆黑的钢铁堡垒中,犹如《星球大战》达斯维达那经典的走廊屠杀一般,她所经过的地方都开始陆续有持枪的铁骑兵倒下,环绕在她身边的长钉不断在周围产生剧烈的爆炸。炙热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切开坚硬的盔甲,她的每一刀都精准而又快速地刺中他们的要害,直取他们的性命。
“诶!你怎么.....”
“......该死!”
已经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林岚抄起斜靠在一旁的昆古尼尔,顶着哨栈外凛冽的寒风,一头扎进了栈道旁茂密的针叶林。他踩上半插在地上的盾牌,将其当做雪橇板,一边顺着雪坡向下划去,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们是敌人,我打他们只不过是迫不得已,这并不是我的错。他们并不值得我同情。”
很快,借着月光,林岚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前出现了几个手持盾牌的铁骑兵,看样子他们刚刚从爆炸与白雪的突袭当中缓过来。与此同时,为首的那几个家伙已经看到了从山上急袭而来的他,便纷纷将厚重的盾牌竖着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想要借此堵住他的去路。那些还没在第一轮被白雪砍死的持铳铁骑兵则重新恢复好阵型,举铳瞄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糟了——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火光在自己面前响起,紧接着密集的弹幕呼啸着向自己袭来,林岚只觉得左右两侧大腿和自己的左肩一热,而后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知道已经在这第一轮射击当中被击中了,但他不能就此停下来。停下就是死。
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
“去——死——!!!”
噗嚓——
咬牙切齿地骂着,林岚从身后拔出了昆古尼尔,眼神变得异常凶狠。在即将撞上铁骑兵的铁盾时,他猛地将枪尖刺入冻土之中,旋即双脚发力跃向半空,借着昆古尼尔撑起他的高度直接飞过了铁盾,在那些家伙惊讶的注视之中,他将脚下的盾牌狠狠地踢向盾后的持枪铁骑兵阵型,同时单手举枪瞄准了前方下面那个挥刀想要砍自己的铁骑兵的脑袋,抬手就是一枪!
砰——!
从霰弹枪中射出的铁珠与大量火晶石碎屑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锥形燃烧弹幕,在雪夜中犹如一条喷吐着烈焰的火龙,面前的铁骑兵躲闪不及,便被这狂暴的锥形弹幕扯碎了脑袋,大量鲜血自破碎的脖腔里喷涌而出,溅满了少年那张狰狞的脸。那一刻,他就像是死神降世,面对荒原上的狼群,他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你这该死的——啊——!!”
身后离自己最近的铁骑兵怒不可遏地咆哮着,抄起盾牌向着他砸了过来。但林岚转身抢先对着他的左脚开火,在铁骑兵因锥形弹幕撕裂了左腿而跪地痛苦哀嚎时,他又以同样的爆头方式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后面的那十几名铁骑兵见情况开始变得有些棘手,于是便开始一拥而上,想要用乱剑将他砍死。
但这正好中了林岚下怀,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不会是霰弹弹幕,更不会是真刀真枪的残酷对决。林岚也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在用昆古尼尔翻过铁盾时在半空中就已经拔掉了两颗集束手榴弹的引线,一颗绑在盾牌的后面,另一颗在下落之前顺势将那手榴弹拴在了昆古尼尔的枪柄上。而此时,时间刚好过去了五秒......
轰——轰——!
两声剧烈的撼响,集束手榴弹空爆所产生的破片与冲击波将那些铁骑兵瞬间炸得人仰马翻。趁着他们被炸倒昏迷的时机,林岚大踏步上前,举枪对准前方两名瘫倒在地上的铁骑兵的脑袋就是两枪。随后他又调转枪口,同时顺势往弹仓里里填装四枚龙息弹,对准那些身后的敌人疯狂倾斜弹雨。那些还未缓过神来的铁骑兵不是被锥形弹幕给打死,就是被锥形弹幕所附带的火焰活活地烧死。四声枪响过后,躺倒在地上只有一堆烧得焦黑的尸体。
子弹打完了,他便从枪托上的霰弹袋麻利地取下两枚鹿弹,一把塞入底部弹仓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倒在地上的铁骑兵从手榴弹的爆炸中缓过神来,趁着他装好弹的功夫一拳砸飞了他的霰弹枪。紧接着他一把抓住林岚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进雪地里,想要彻底掐死他。
一时间,林岚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即将陷入混乱。他胡乱地伸手向前抓着,想要打开那双束缚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可无论他怎么用力,他就是挣脱不了。眼看着那双大手的力度越来越紧,林岚开始渐渐地喘不上气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看样子,他已经快死了。
“你这该死的小畜生!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把你——啊——!!!”
铁骑兵咒骂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阵钻心的疼痛便迫使他松开了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肋哀嚎起来。
“咳咳——咳咳——”
林岚咳嗽着扔掉了刚从腿上皮套抽出的短刀,跌跌撞撞地跑向掉落在一旁的霰弹枪。而那个受伤的铁骑兵也反应了过来,想要爬起来拿刀捅向自己。但林岚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抡起枪托将他砸翻在地,调转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不!不!不——”
砰——
在那名铁骑兵绝望的喊声中,一切暂时地归为了平静。
林岚默默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转身折返到昆古尼尔的身边,抄起它准备跟上前方拼命厮杀的白雪的步伐。此时他已距离前方那道绚丽而又危险的蓝色电光越来越远,他必须得赶上去,否则自己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然而当他正准备向前走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走不动道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双腿止不住地发颤,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无论自己怎么用力,最终却只能瘫坐在地上,拄着昆古尼尔在原地剧烈喘息着。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林岚开始疯狂地呕吐起来,浓烈的喉部酸灼感与异物在食管中的阻塞窒息感几乎让自己昏死过去。吐了几分钟,直到自己的胃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以后,他这才恢复了些许力气与神智,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向着前方走去。
我杀人了。
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往弹仓里填装霰弹,精神却早已陷入麻木。
我拿枪指着他的头,扣下扳机,现在他死了。
他开始奔跑了起来,向着那月光下泛着铁光的黑影跑去,举枪对准他们。一声枪响,两声枪响,三声枪响.......五声枪响过后,填装最后四枚独头弹,拉动套筒上膛,又是两声枪响......当最后一颗子弹贯穿那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铁骑兵的胸膛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将霰弹枪扔到一旁,跪坐在地上,望着眼前倒地呻吟的铁骑兵发愣,许久竟开始咧嘴笑了起来,声音却是一阵干涩的哭腔。
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一切都无关紧要,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他伸手摸向那名铁骑兵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在里面找点什么。两个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中,那是一枚古铜色的铜制怀表,以及一本用陈旧牛皮制成的小本子。
他颤抖着打开了怀表的盖子,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怀表的内侧上,有一张家庭的合照。站在左侧身着军服的那名士兵正叉着腰自信洋溢地笑着,他的右侧身旁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魔族女性,怀中还抱着一个处于襁褓中的婴儿,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幸福笑容......
可现在,这名照片的主人即将死在了这茫茫的雪山之中。他的妻子,再也等不到她所爱的人回到她的身边。而他的孩子,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
“哦,不.......”
“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
林岚颤抖着合上了怀表盖子,嘴里不断喃喃着胡乱的话语。他的心理防线在合上怀表盖子的那一刻轰然崩塌,如同洪水般的悲伤与自责的情绪自那破碎的缺口中不断喷涌而出,击垮了那个一直以来故作坚强还想逞能的他。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相信自己能够在面对杀人这件事情上从容不迫,最起码也能做到冷静的程度。可当他亲眼看见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并且在后来意识到那些人都还是与自己一样拼尽全力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人们时,他还是崩溃了。
纵使他在百般历练下学会了各种杀人的技巧,可真当他接触到了战斗,他都无法接受自己杀死他们的事实,也不愿意接受。
永远无法接受。
“不要死不要死.......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
他解开那名铁骑兵的胸甲,伸出双手堵住铁骑兵右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可无论他怎么做,那名铁骑兵的呻吟声还是不可避免地逐渐变弱,身下不断喷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雪地,很快他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咽了气。
林岚怔怔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包括他自己。
过了许久,他从旁边捡起了刚刚扔掉的胸甲,默默地帮眼前这个死去的男人穿戴好,擦去了胸甲上污浊的血迹。之后他把他拖到了一颗树下,以一个背靠着的姿势将他靠在树上,将他的盾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边。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和那本牛皮笔记本,将它们揣进自己的怀中。或许有一天,等到战争结束了,他还有机会找到他的家人,并向他们告知他的死讯,总比就这样孤独地死在荒山野岭要好一些。
“想哭就哭出来吧,总比要憋着强。没人会嘲笑你的。”
林岚回过头,看到浑身是血的白雪正倚靠在不远处身后的一颗大树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脸上的神色略显疲惫。
“我第一次亲手结束敌人性命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不愿意接受自己杀了人的事实。但后来我都挺过来了,因为我意识到,不彻底终结掉战争,这种无休止的战斗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为了活下去,保护身边所珍视的人,大家只能拿起手中的武器互相拼个你死我活。杀更多的人,保护更多的人。我们如此,敌人也更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一方的胜出,才能从真正意义上结束战争。”
“很残酷吧?但很遗憾,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白雪起身离开了原先的位置,缓步走到他的身旁,将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这种经历对于你来说还是太难了。从下定决心战斗到亲手结束敌人的性命,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谁都有脆弱的一面。没有人生来就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当你看着生命在你眼前逝去的时候,你或许会感到自责,或许会感到麻木,但是无论如何,那些经历在经过时间的沉淀与淘洗之后,总有一天会在某个重要的时刻,重新唤醒你对生命的珍视与热爱。到那时候,你才会意识到:活着,原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们降生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上,见证了太多的苦难与惨剧的轮回,便想要作出改变。但我们忘了,很多时候,是时代的潮流裹挟着我们走向未知的方向,在这样的逆流中,我们是没有权利去选择我们自己想走的道路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地在这世界上拼命地活下去,保护我们所爱的人,就当是为了未来自己能有更多的选择权,为了让我们活下来的后代传唱我们所书写的故事。”
“所以,想哭就哭吧。把你的委屈、你的悔恨,全都哭出来吧。哭完以后,擦干眼泪,继续向前走。我们的路还很漫长,哭泣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如果哭泣真能解决一切的问题,那这个世界哪会是现在这样满目疮痍的状态呢?唉......”
她摸了摸林岚的脑袋,轻声叹息着。那一刻,林岚只感觉,自己长期以来积蓄已久的情感,终于得到了解放。
他紧紧地抱住了白雪,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在外被所有人欺负的孩子回到家里,想在家人面前故作坚强,维护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到最后却在母亲的理解与安慰下终于将心底里所有的辛酸与苦闷彻底放下,在母亲的怀里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别怕,我在这里。”白雪拿起袖子,替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
她忽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抓起炎榊刀向身后猛地就是一刀。
砰——
在那刹那间的黑白世界里,蓝色光刃轻而易举地劈碎了袭来的巨大黑色方块,强烈的闪光瞬间将黑夜变成了刺眼的白昼。然而此时最为冷静的白雪脸上却短暂地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这让林岚立刻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在向着他们逼近。
“走。快走!”
白雪低声吼着,一边护在林岚的前面,一边拿着刀向后退去。见此情形,林岚立马抓起霰弹枪,从自己身后的背包挂袋里抓了一大把霰弹填装入弹仓,拉动套筒上膛,一边向后退一边举枪对准了前方。
“那是......?”
“刚才我一不小心,好像把什么东西给弄丢了。”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下坡上,一个浑身漆黑、头戴高礼帽的黑影正缓步向着他们走来。他走到他们的面前,摘下礼帽放在胸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在见到高帽后的那张脸的那一刻,白雪的脸色变得煞白,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沉重了起来。
“你们当中有谁,能够帮我找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