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方大炮拉着安雅跑去村外不远处的池塘边钓鱼去。
此时方家老宅里气氛亦是沉重，饭菜已被贤惠的方筱筱收拾干净，三位大人围在老旧的木桌四转。
“筱筱，你阿爹不愿说话，你便替你阿爹吧。”
在方筱筱收拾完后，方迎夏目光一柔，招呼着方筱筱坐在了四角桌的一角。
这下，桌子终于坐满了四人。
“爸，这次我和安和回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我和安和的婚事，其二便是方大炮这小子。”
伸出手来与带着金丝圆眶眼镜的儒雅男子握在一起，方迎夏觉得自身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
“我知道，大炮的事情我没有意见，当年那孩子你是抱回来的，按理来说应该是你做主，只是......”
语气一顿，方老爷子担忧地看向方筱筱，家里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孩子便只有方筱筱的，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得让人心疼，似乎一直都是这般成熟稳重。
比起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来的儿子方程平和调皮捣蛋的孙子方大炮，方老爷子觉得方筱筱都比这两家伙靠谱得多。
见三位大人的目光都移到自己的身上，方筱筱似乎是忘记了害羞，抿了抿唇角，努力地想挤出个笑容，可半天却没能够挤出。
“爷爷，大炮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他可以自己做主，既然他想去的话，就让他去吧。”
方筱筱舍不得让阿弟离开，可是她知道比起这个小山村，城市对阿弟来说更好。
“那混小子长大个屁！”
一想到方大炮那张口胡来的诗句，方老爷子就气得血压直升，用力一拍桌子，他愤声道：“让那小子留下来商量他的事情，结果这混小子非得带那姑娘去钓鱼，这叫长大？”
“来者是客，阿弟是在招呼客人。”
方筱筱从小到大无论阿弟犯了什么错都会包容他，这也是方大炮之所以最喜欢阿姐的原因。
见方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须，方迎夏连忙上前劝解道：“爸，别生气了，方大炮这熊孩子留在这里反而添乱，倒不如让他出去玩。”
“筱筱，”
松开握住老公安和的手，方迎夏双手捧住了方筱筱的小手，她感到自己侄女的小手并不柔软，反而指节处处是老茧。
“其实我们除去带方大炮离开，还想带你一起去城里。你也年纪不小了，每天上学都需要步行数十公里，而且这里的教育资源也远不如城里，和我们一起走吧。”
语气里带着心疼，方迎夏是真的心疼这个自己这个侄女，她甚至还搬出了方大炮：“方大炮这小子也需要你。”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安和这个儒雅随和的男人也朝方筱筱微笑道：“筱筱，不用担心花费问题，我和迎夏这些年也存了些许存款，赡养三个孩子虽有些吃力，但完全足够了。”
这句话其实是硬撑的，安和虽然是医院的主任，不过方迎夏的收入却很低，因为她的工作是考古，这种工作又苦又累还得到处跑，但还不赚钱。
“你要是想去的话就去，你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爹一个人也活得下去，不用你的照顾。”
方老爷子其实也是希望孙女方筱筱走出大山，山里虽清净，但格局太小，人一辈子总不能被困在这山林之地。
三位大人同时劝道，可方筱筱的目光却没有任何的动摇，有些发黄的脸蛋抹出两朵梨涡，浅笑道：“我就不去了，小炮离家后，哭闹一段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
语气一顿，方筱筱想起自己的阿爹，那个粗糙有些邋遢的汉子，那个老成有些驼背的老汉。
“阿妈已经走了，阿爹不能没有我，我要是再离开，阿爹会伤心的。”
方筱筱的语气很轻，但却砸在方迎夏的心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小孩子家的懂什么，你爹那么大人了不需要你操心，你安心去你的，你爹不需要你照顾！”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方老爷子不懂爱情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对其憨厚老实的方程平，方老爷子只觉得大儿子近些年越活越不争气，越来越让他失望。
摇了摇脑袋，方筱筱没有和爷爷争论，但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青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
安和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方迎夏一个眼神打断。
这个山村里的小丫头简直让安和刮目相看，他从未想过一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十岁小女孩居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既懂事又让人心酸，这得吃过多少苦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爸，你别生气，筱筱心疼大哥也是孝心。”
方老爷子什么脾气，方迎夏这个做女儿的心里自然清楚，虽然很心疼侄女，但却不能顶撞老爷子。
“我去找大哥谈谈，只要大哥同意了，筱筱就会和我们一起离开，是吧？筱筱。”
没有回答姑姑的话，方筱筱低下小脑袋，红着眼眶，努力地憋着眸子里打转的泪。
自己阿爹心最软了，被人一劝肯定会让自己离开的，可要是自己和阿弟都离开了，阿爹怎么办？
阿爹近些年越来越沉默，唯有看见自己与阿弟方大炮才会露出一抹不易的笑容，如果自己和阿弟都离开了，岂不是夺走了这憨厚大汉最后的希望。
可是方筱筱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些大人放弃，她不想离开阿爹，也不能离开阿爹。
“不用了，我都听到了，也带筱筱走吧。”
门外忽然拐进个老汉，方程平有些驼背的背上背着个麻皮袋，里面鼓嚷嚷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大哥。”
声音一颤，方迎夏不知道该怎么和方程平开口，自己这个大哥从小就沉默寡言，就算是一起长大但其实也不算亲近。
“我把大炮的衣服和玩具都带来了。”
站在门沿处没进来，方程平却将麻皮袋放了进去。
城里都有，去了的话我们会给方大炮买新的衣服......这句话卡在安和的嗓子眼处没能够说出来，他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方程平，又看了看放在门内的麻皮袋，闭上了嘴。
“阿爹，我不去！”
双颊滚着泪珠，方筱筱扑腾一下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哭着跑到方程平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阿爹的腰。
只是木讷的方程平甚至没能够第一时间抱住女儿，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大哥，那个，”
方迎夏看着侄女哭成个泪人的模样，咬了下唇口，又看了看大哥黝黑的老脸，扭头对方老爷子说道：“爸，要不就把筱筱留下吧。”
“不行，筱筱自小聪慧，比方大炮和方程平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懂事多了，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
厉声一呵，方老爷子拍桌起立，对于送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去读书是方老爷子一直的愿望，并努力了大半辈子。
但有些人不擅长读书，比如大儿子方程平，有些人擅长读书，比如小女儿方迎夏，方老爷子更希望那些有天赋的人不要被大山所掩埋。
“筱筱听话，阿爹不用你照顾。”
拍了拍方筱筱的脊背，方程平黝黑的老脸挤出一个笑容，有些丑陋甚是难看。
“阿弟走了，我也走了，那么阿爹怎么办？阿爹那么笨，肯定照顾不好自己，阿爹连洗衣做饭都不会，不要赶我走，阿爹，筱筱不想离开阿爹。”
沙哑的哭声萦绕在每一个大人的心头。
“够了！方筱筱，你知不知道山里还有多少家孩子希望能够跳出大山这个圈子，你别不知好歹！”
方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脾气大的主，老一辈的读书人再加上是基层干部，就没几个好脾气的。
“爸，你别凶筱筱，筱筱没错。”
不忍心自己的侄女越哭越凶，方迎夏忍不住地开口道。
“她没错？一直以来她都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现在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懂事的样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方老爷子的本意是好，但奈何方式有些粗暴，他只是希望两个孙子都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前途，不被困在这大山里，要知道在他那一辈，自己作为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大学生可是吃了多少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方筱筱居然不懂得珍惜，这让方老爷子能不生气吗？
“这样吧，我在单位里也有些关系，可以托朋友们帮方大哥找一个合适的工作。”
内心不忍，安和在一旁开口道：“这样把方大哥和两个孩子都一起接过去吧。”
虽然安和的实力有些不允许他这么做，可是他实在是不忍心方筱筱这好孩子再继续伤心了。
“不用了，我还得留下来照顾爸。”
方程平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替她抹去了挂在眼角的泪珠，这张青涩的小脸蛋像极了她的母亲，这让方程平心里有了些安慰。
“我还没老到要让你照顾的程度！”
方老爷子举着拐杖，胡子都立起来了，他几乎要被这个木讷的大儿子气得半死。
按照古时的说法，方程平大概就是愚孝。
“筱筱乖，你去城里照顾大炮，他一个人在城里肯定害怕，阿爹一个人真的没事的，虽然阿爹不会洗衣做饭，但是阿爹会学，以前不会的时候，不也都过来了吗？”
蹲下身来，方程平一边抹着女儿不断滚落的泪珠，一边耐心温柔地说道。
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汉子在心底也有着特殊的温柔。
“阿爹，求求您了，我平日一直都很听话，唯有这件事我不答应，如果您非要我离开的话，那我一定会跑回来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回来的。”
吸了吸小鼻子，方筱筱青涩的小脸尽是认真与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