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高楼林立，人流人往，亦如深海里的鱼群。
鱼儿们遇到鲸，被深渊巨口吞食掉了灵魂，鱼儿们 也同时失去了生的欲望。
冷汗浸润，黏糊的头套被人摘下。
闷热感被紧接的爽凉顶替，久违的通畅席卷而来。
微黄与灰黑交织的光线，青年男人缓缓睁开双眼，贪婪的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发出呼哧呼哧声。
下意识的挪动身体，却无法动弹，低头才发现，他被牢牢捆在了一把椅子上。
抬眼扫视周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床，上边正躺坐着一个黑衣人。
从模糊的轮廓来看，应该是男人。
他的上方是房间亮着的唯一光源，那男人侧对椅子，手中捧了本书，津津有味的在看。
亚麻色的头套掉落在青年男人被绑的木椅边，头套上面系了一根绳子，诡异的是，绳子的另一头延伸入左边漆黑一片的窗外。
身前是一个黑乎乎的桌面，上面隐约放了不少东西，灯光太暗了看不清楚。
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身为议员秘书，自觉见过大场面的申陌没有感到惊慌，淡定自若的打量起四周。
一个只亮着暗黄灯光的昏暗卧室，从布局家具看来，应该是某个酒店的房间。
“你是谁?”
申陌的目光投向床上的人。
“算了，这不重要，能不能把灯打开？这里太暗了，我的眼睛很不舒服。”
然而他的话好像没能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床的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
见此，申陌换了个试探问法。
“上厕所，我想上厕所。你也不想这里变得臭气熏天吧。”
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床上仿佛被手上那本破书牢牢吸引住，觉察不到周围的事。
若不是不时的翻书声，还以为那人睡着了。
想法设法的引起对方注意，是想在接下来的谈判里获得优势，但既然达成不了，自己又是这样的处境。
没有其他办法，申陌叹了口气，只得开口道:“我有你们要的东西。”
然而那人依然保持沉默。
还不满意，老子这个人质都已经松口了，你们绑匪能不能不要那么贪啊，连一点钱都不想出？
想到这，申陌暗骂一声，继续说道，“贿赂案的主谋是安平议员，目的是得到地产公司的选票支持。”
顿了一下，瞄一眼床上那人，仍在低头看书。
“我身为安平议员的秘书，掌握着这次案件的大量证据……”
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足以让你们扳倒他了，只要给出我接受的条件。”
他说得心安理得，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卖顶头议员了，算是他在血雨腥风的官场上赖以生存的看家本事。
反正那群家伙每一个好东西，自己这么做幸许还称得上为民除害。怕的是卖出去的“价”低了。
毕竟从现状来看，这伙人明显是想让他用情报买命的意思。
“啪！”
是关上书本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申陌心中猛然一震，身体隐隐绷紧，竖直了耳朵。
“呼～总算看完了。”
满足的表情溢于言表，天衡合上书本后，端详起书面封装，这是一本漫画，最近在年轻人里热度很高的。
眼角聚精会神盯着那边的申陌，也看到了漫画书，又听到说话声音，不过一个青少年。他稍舒了口气。眼神开始变化。
“小子，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上班时间还看漫画，要是让你上面的人知道你就这样办事，影响了交易…”
椅子上的男人，语气开始咄咄逼人，甚至把自己被绑架一事描述为“交易”。
目的是想欺负这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年轻伙计，从而无形中提高谈判地位，占据接下来的主动权。
但他的话说才到一半就被打断。
“姓名申陌，年龄三十六岁。
十年前从名校毕业。大学期间成绩优异，毕业便与现任妻子结婚。
受岳父赏识，直接进入了众议院的隶属部门工作，没几年又被某议员看重。
很快成为了议员秘书。
工作认真负责，上任期间，为人以清正廉洁著称，同时左右逢源，广交政界各党派人士。
只是暗中藏有不少秘密，被前任议员多番怀疑，最后声称不堪侮辱，投靠到安平议员麾下。”
天衡仍侧坐在床上，掏出了手机，语气淡然冷漠，似汇报又似审判。
“什么意思?”，申陌眼中掠过阴霾，“你们难道不是来谈贿赂案的?”
他害怕对方是来寻仇的，自己所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
“安平议员受贿案，威胁到不少人的利益。”
闻言 申陌连忙抢过话道:“是啊是啊，所以你们才应该从我这弄到证据，好好惩戒这个坏东西啊…”
“安平议员下台的话，会导致更多的损失。”
话音未落，床上的人缓缓扭过头，望向椅子上的申陌，是冰冷的审视。
普普通通的一双眼睛，但于申陌的感觉下，瞳孔中是漆黑一片，犹如窗外的无月夜空。
绝望感化作的实质，瞬间攀上了申陌的四肢，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
“超能力，我年轻的时候也幻想过这样的东西。但也很快了解到现实的狰狞。
你呢？现在的你和我当初一样大，认为它存在吗？”
嗓音浑厚低沉，加上男人高大的身躯，说话间有着恐怖的压迫感。
“不存在。”
站在那人身后，天衡不假思索。
“那这算什么？”
没有回过身，男人用手指向前面半空中，那具吊死在天花板上的尸体。
惨白的面庞看上去很安详，像是享受了死亡的滋味，整个人很放松。
“有的人生活的很好，但突然有一天，出于某种原因，他发现没有了希望。于是，死亡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像是失去翅膀的鸟儿，认为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就是失去了一切。”
……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椅子上迟疑的叫声，让天衡从记忆中回过神，转而说道:“安平议员的秘书私下利用权限，瞒着议员一手策划了受贿案，最后畏罪自杀。”
一边说着，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阳城受贿案，安平议员从地产商那收取了大量礼金，此事涉及金额庞大，还牵扯到操盘房价涨幅的问题，导致许多人利益受损。
还可能影响到接下来的众议院大选，安平议员搞不好要被除名，和他同阵营的党派想必也不会好过。
“哈？这也太牵强了，难道我死了，情况就能变好？”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事情，申陌觉得好笑又感到愤怒。
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和谁“谈判”。
寂静，半晌。
“这种事常常发生吗？”申陌抬起了脑袋，又一次开口道。
“不算少了。”
“我死了，安平议员就能得到原谅，你不觉得不合理吗？”申陌歪头斜着眼看向天衡，“就是因为安平议员那个蠢货乱来，才导致事情发展成这样！”
这个青年男人越说越激动，呼吸也变得急促，又像是在呜咽，“我…我还这么年轻，却要为了那种…那种人…”，他大吼，“凭什么？”
作为一个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新时代优秀青年人，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破口大骂。
“会变小的，追究的声音。毕竟已经很多次了。”
天衡平静道，“只要交出了牺牲品，就算不合理，也不易再深究。
你不舍得死，因为你有个美满的家庭，有光明的未来。
但是，我想这两者之间，前者应该更为重要。”
“别动我的家人！你这种人就没有底线的吗?”
话音未落，申陌就挣扎的想要站起来，椅子剧烈摇动发出“嘎吱”声，这是也是被绑到现在他的第一次反抗。
“别激动，我什么都不会做。需要的话，那些家伙自会再找专业人士，你就算把我杀了也没用。我负责的，只是告知你目前的状况。”
从床上起身，他走近申陌，站到桌子对面。
男人的脸被阴影覆盖显得模糊，申陌因为被挡住了光线，笼罩在阴暗之下。
“用你的牺牲，换来大家的幸福。你的死是有意义的，不仅为社会秩序做出了贡献，还让应该延续的生命得以延续。
可是，你选择活下去，那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绝对不会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感到高兴的。
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来自阴影中的注视，令申陌能清晰觉察到，他的求生欲望快速消退，冰冷刺骨的绝望已然占据全身。
由头到脚渐渐变得麻木，最终，他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活像是放干了血的牲畜。
“你能够保证，我妻子女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吗?”
“帮了别人大忙，做了好事。那群以大义著称的政治家，当然不会想欠一个死人的人情。”
又是短暂的沉默，大约十几秒，申陌低垂着脑袋道:“有烟吗?”
话罢不久，“啪！”的一声。
房间里的灯管被打开，刺眼的白光在瞬间驱逐了一切阴影与黑暗。
光芒照射下，申陌眯着眼，恍惚见，桌对面白光下的身影宛若黑衣死神，仍旧看不清脸。
又初步适应了亮光，他总算看清楚了桌面上的东西。
从左到右依次是，一个打火机，一根烟，一个烟灰缸，一支笔，一张白纸，一瓶药。
“未免太夸张了…”
他没有注意到绳子是何时松开的，只是下意识拿起了打火机和烟。
“呼～”
烟云缭绕，那人又坐回了床上。
“你做过多少次了？”，他又猛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像这样的事。”
“你是第三十六个，我都记在这个本子上了。”
手摸进身上的衣服，天衡取出一个黑皮笔记本，展示给他看。
“会有愧疚感吗?”
静默中，他又扬了扬笔记本。
摇摇头，申陌苦笑道，“都不容易。”
又呼出一口云雾，仰头看向了天花板，“我呢？怎么样？和之前那些人比。”
“很不错。”天衡不介意满足将死之人的攀比心。
“呵，谢了。”
平视那人，申陌微笑着道，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杀自己的人道谢。而且这一天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随后，他按灭了烟头，伸手拿起那支黑色签字笔。
“这遗嘱，我的家人能看到吗?”
很容易想象到的，一个人死之前最后的请求，态度诚恳到卑微。
“那就要看你写的怎么样了。”天衡的目光放在手表上，上边显示的是8点55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