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韩婴，《韩诗外传》，约公元前150年
布莱希特心不在焉地说：“不诵咒、不起乩，不使用魔力也没有仪式，却声称自己在布置魔法，你的玩笑真是拙劣。”
拉蒙摇摇头，话音里带上了同情：“乖乖听好，这是你能够学到的，最后的知识了。
“你应当知道，巫术、秘法、魔法、超能力、奥秘之术，心灵异能，这些词汇指的都是同一个意思，‘支配可能性的学识与技术’，这是连法门都会教导学徒的，基础中的基础。
“为什么人能变成生物或非生物？因为支配了可能性。为什么寒冰、火焰和天雷会为人所用？因为支配了可能性。为什么可以预言将会发生的事情？因为支配了可能性。
“为什么能够支配可能性？因为欺骗了自然，从自然之中偷取了力量。为什么能够欺骗自然？为什么？”
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然后亢奋地大叫：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蒙蔽了自己，欺骗了自己！每个成功的魔法师，都是从一百个小偷、一千个骗子、一万个幻想家之中诞生的！
“当你相信你施放魔法靠的是魔力，那你就只能寻找这魔力、使用这魔力，对你来说，无魔力，不魔法；当你相信你依靠的是咒语，那么，只要无法念咒，你就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觉得自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可能性，那你就真的可以做到，你将和神比肩；甚至这样，如果你觉得愤怒、破坏欲、杀戮和暴力倾向，可以让人爆发出撼动天地的伟力，那么你会成为一个……嗯，魔王？
“你一定认为我发疯了，我在胡言乱语。因为在现实世界里，魔法师的力量和我所声称的并没有可比性，简直就是你我之与白袍梵度的差距。
“但是，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别人的思维在影响你。
“不管你再怎么坚信自己的力量，他人、多数人的思维，依旧牢牢控制着某种‘常态’，保卫着自然赖以存在的那些根基，那些不可言说、只可展现的规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你们的老一套，魔力、咒语、起乩、典仪，乃至蕴含魔法的炼金产物，这是法门为自己的体系而订立的规则，它们全靠信徒来生效。
“拥有的知识越多，了解的秘密越多，就越容易成为强者。而无常天给了我知识，还教会了我进一步获取知识的途径，这样孱弱的守护、这样渺小的凡人意志，对现在的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你面前的这个世界，并非现实，是处在我的控制之下的！
“无常天乃是宇宙之中、世界之下，囊括一切知识与秘密的存在，万事万物在无常天的眼里，都毫无例外可言，一切都是曾被料到，并且将要发生的。对祂来说，任何阴谋、算计、圈套、陷阱，全都能简单地分为隐瞒和显示两个部分，都能被祂的意志所操纵。换句话说，祂通晓一切规则，无论是显在的，还是隐藏的。作为侍奉祂的信徒，我也获得了类似的知识与能力。
“话题回到之前的‘终极魔法’。先生，请允许我向你介绍‘傀儡剧场’——本场独幕剧演出，主角是奥诺尼姆，丑角是拉蒙，梅菲斯托费勒斯担任观众。”拉蒙将右手放在胸前，深鞠躬。
布莱希特莫名其妙地被迫开口，用的是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不属于自己意志的话：“傀儡剧场？什么东西？”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基于现实世界，却又和现实世界有所不同的幻境，”拉蒙道，“这并非是像幻术那样欺骗眼球的光线把戏，而是能够真正影响规则和可能性的幻想世界。
“从你听到我陈述这个大计划开始，它们就开始影响你的大脑和灵魂，使你处于一种意识极不稳定的‘白日做梦’状态，于是，你实际上处于现实和‘梦境’之间，不完全受到现实规则的影响，并且，你将会做出一些事，一些违背你本来心意的事情。而你正在陷入的‘梦境’，就是我的‘傀儡剧场’。
“人的灵魂离开躯体必然瞬间消散，但这是现实世界的必然，而傀儡剧场相对混乱、确定性不强的环境，能够让灵魂在其中独立存在一段时间，这让我曾经研究出来的某个魔法有了用武之地。
“这个魔法叫做‘报复’，在施法者死后生效。死者用它诅咒杀死他的人，让死者的灵魂在离体之后能够附在那人的身上，逐渐侵蚀其躯体，驱赶本来的灵魂，最终获得控制身体的权力。在现实世界中，灵魂离体瞬间消散，于是这个魔法没什么实用价值，可在‘傀儡剧场’之中，就不一样了。
“本来我无法控制敌人的举动，就算将他们拉入‘傀儡剧场’——对了，那时候它还不叫傀儡剧场——就算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也不能确保实现‘报复’。也有为数不少的人，他们喜欢逃命多过战斗，而我偏又无法杀死他们，那可是我将要获得的躯体啊！
“但是，在无常天知道我有创造幻想世界的能力之后，祂赐给我‘傀儡剧场’的名字，和关于幻想世界规则的知识——让我能够编写它的运作方式、编写可能性，使它成为一个真正魔法的知识！
“如果你去过魏玛或者伦敦，在那些举世闻名的剧院里看过演出，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陪你说废话。
“嗯，我觉得你已经明白了。这些废话是用来构建整个‘傀儡剧场’的必要步骤，也能理解为所谓的‘魔法仪式’，不过是你孤陋寡闻，没有见过而已。
“这是无常天最慷慨的馈赠——通过祂的知识，我将剧本指定为‘傀儡剧场’中的规则，没有人能在已经写好的剧本之中保留自由行动的能力，根本没有！
“如果我要驱动‘傀儡剧场’的力量，我就必须像一个丑角那样，自信地阐述它运作的整个过程，也就是你听到的废话，然后，我将被主角杀死，这一规律不可查验，只可接受。我的废话越多，‘傀儡剧场’受到现实世界的影响就越小，我和‘丑角’、你和‘主角’的契合程度就越高，成功就越快。所以说，就连我也不能在剧中自由行动。
“只不过，你我的结局早在编写剧本的时候就注定了，其后不过是戏剧冲突而已。
“丑角自以为胜券在握，因而肆无忌惮，没想到主角在危急关头爆发出力量，杀死狂妄的丑角，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真是美好的、令人振奋的结局。
“别忘了，‘报复’必然生效，主角的内心将会被他杀死的‘丑角’替代，从此，丑角获得了主角的身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棒极了的悲剧，不是吗？你有没有想到《齐格弗里德》和《麦克白》？
“好了，亲爱的‘主角’，‘奥诺尼姆’，现在，请按照剧本来杀了我吧……梅菲斯特，给他刀，放他过来。”
“废话真多，最基本的操作方法却又藏着掖着，亏我还想学点有意思的。”梅菲斯托费勒斯抱怨着，解开布莱希特右手臂的锁链，递给他一把匕首。
拉蒙讥笑：“对我们魔法师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大脑，只要有了思考的方向，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哪里像魔鬼，张张嘴就能施法，脑袋里都是肌肉也无所谓，恨不得世上的一切好东西，都直接送到自己眼前来。”
这话换来了梅菲斯托费勒斯的低声咒骂。
布莱希特活动了下手脚，无法自控地举着匕首，缓缓走向拉蒙。
拉蒙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布莱希特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的梦做得真是不小，现在该醒醒了。”布莱希特严肃地道。
“你说什么？”拉蒙迷惑了。
“我说，你的梦做得真是不小，”布莱希特重复了一遍，视线越过拉蒙，看向走廊里随处可见的镜子，“醒来吧。”
只有三人的走廊突然响起隆隆的轰鸣，所有镜子都在一瞬间破碎了。
一个人，一道披盔戴甲的残影，从镜子里冲了出来！
他垫步飞踢，一脚将拉蒙踹到墙上。
“及时赶到，布莱希特，这次我救了你，”朱利安看看布莱希特，再和魔鬼对视，笑着说，“抱歉，我好像破坏了什么人的什么计划？”
“你总算来了，”布莱希特叹了口气，丢下匕首，在阿拉斯托战甲的帮助下解开锁链，“你要是来晚一点，我就得死。”
“我怎么可能来晚呢？另外，拉蒙爵士，我必须得告诉你，你的幻想世界确实非常庞大、非常强力，接近一位法王……可你编写的规则实在拙劣，简直是学徒的把戏，对外防护就像一张纸。”
拉蒙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谁？”他声音嘶哑，眼睛瞪着朱利安，好像要鼓出来掉到地的。
魔鬼在一边聒噪：“喂，你看，你这玩意失败了吧。不关我什么事，是你召唤我来帮忙的，可别想着找我麻烦，另外，记住别赖帐啊……”
“闭上你的臭嘴，梅菲斯特，我还没有输！”拉蒙恼怒地大声吼叫，“想要报酬就先干死他们，不然你也要倒霉！我要是失败了，你等着就让枯萎之火烧一百年屁股吧！”
魔鬼又咒骂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褪去人类形态，从背后掏出一柄墨黑长戟，对布莱希特两人摆了个架势。
布莱希特活动了下手脚，口中轻声念诵着，身体则迅速开始膨胀变大；另一边，朱利安还在笑，一本封皮颜色不断变化的法术书在他胸前悬浮着。
他对拉蒙说：“不要再作无望的挣扎了，输家先生。用暴力打破你那拙劣的规则，就像在纸上捅个洞那么简单，完全没有解构魔法的必要……动手！”
最后一个词还未出口，灰紫战甲已如疾电般射了出去，目标是梅菲斯托费勒斯。
而布莱希特整了整衣服，从领间掏出一只布缝的护身符，叼在口中。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以至于最终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