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河不知有多少支流,而南塘县就建在其中一条支流白露河的河畔。虽说是支流,却也是相当广阔,百尺宽的长河,仅有一座桥架连两岸。
可就是这唯一的桥,还毁于不久前的暴雨。连日不绝的阴雨,很快就让河水涨了又涨,不仅吞没了桥梁,还冲塌了许多房屋,不过索性伤亡并不多。
在那之后,县里也并没有修缮的意思,一来是河水还没有退去,不便重修;二来则是因为战乱,军队征用了不少钱财粮草,也没有余钱。
于是乎,县里的人不管老的少的,有钱的没钱的都坐起了渡口的小船,这让渡口的船夫可是高兴坏了。
一时间,渡口也多了许多船只,有大的有小的,个个生意都是不错。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老李头,因为他的船实在是有些破,虽说确实没出过什么毛病,但看起来一个浪就能把它给拍散了。
早上的白露河尤其美丽,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河面,好似轻纱半掩面的美人儿,又是撩人心弦,又是不近人情。谁也不知道轻纱下是何种容颜,正如没人晓得平静的河面下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薄雾下的白露河随时会变脸,老李头在渡口干了几十年,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早上看似平静的河面,却没人敢轻易渡河。
可今天不一样,有个年轻人出高价渡河,一两银子。这可是老李头想都不敢想的价钱,足够自己生活一个多月了。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张的老李头还是没能抵挡住一两银子的诱惑,同意了载年轻人渡河。
年轻人一副书生模样,老李头看两眼,却没认出是县里那户人家的公子,也不好随意攀谈。不过那书生倒是主动搭上了话,
“老人家,我听说这河上有雾的时候,一般船家都是不敢渡河的。老人家敢渡在下,莫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头子我那里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穷疯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老人家不怕死?”
“横竖都要死,与其当个饿死鬼,还不如搏上一搏。”
老李头回头看向书生,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然后就扭过头继续撑船。书生见状,嘴角也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太阳完全升起,河上的雾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渡口处的其他船家也都陆续的醒来了。不同于往日的空旷,今天的白露河上多了一叶扁舟孤零零的飘荡,也没有靠岸,只是随波逐流,至于船上的人,早已不知去了那里。
·········
南塘县位于淮水之南,往日里也是风调雨顺,即便最近战火四起,倒也是没有过多波及到这儿,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就是这看似平静的县城,最近却接连发生好几起怪事。先是县里的富商林大老爷整日闭门不出,疑似得了什么怪病,然后又来了个假和尚,今日更是凑了个假道士。
“小道长不知是犯了何事,竟也进了这大牢之中?”
南塘县的大牢中,关押的犯人寥寥无几,和尚在这里呆了几天早就耐不住寂寞了,见来了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自然是连忙搭话。
道士却也没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了和尚一句,
“这位师父怎的也被关押于此?”
“你这小道长着实狡猾,本是贫僧先开口问于你,你不答也就罢了,却反问起贫僧来了。”
“小道虽是自称小道,却也不小。”
道士还是没有回答和尚的问题,而是冷不丁的来了这样一句。
“是贫僧失礼了,不知这位道长缘何在此?”
“小道我没有度牒,便被扣押于此,师父也是如此?”
奔波了两日,却落得这个下场,道士有些愤慨。
这个道士自然是李朔月,在消灭魑魅后,他又走了一天,才到达这南塘县城。本想好好休息一番,没想到守城的卫兵见他一身道服,便要起了度牒。
可李朔月从未出过小罗浮山,又哪里来的度牒?拿不出度牒,那些卫兵二话不说,便把他关进了牢房。
要说凭借李朔月的功夫,打赢几个县城卫兵自是没问题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不敢和官府为敌,就没有反抗的进来了。
和尚听了,一脸唏嘘,同样是有些愤慨。
“这些官府的人就是不懂变通,贫僧也不过是喝了几口酒,就被他们抓了起来。”
一开始李朔月还以为和尚和自己差不多呢,听完以后却也是不敢苟同,相比较和尚的事情,自己没有度牒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冒昧的问一句,师父你们不应该戒酒的么?”
虽然李朔月没见过和尚,也没去过寺庙,不过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道长这就有所不知了,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我心中有佛,何须在意这世间枷锁,处处皆可见菩提不是?”
此时李朔月才认真的打量对面的这个和尚,这人穿着一身破旧百衲衣,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算不得好看,却也是让人感到亲切。眼中四大皆空的神色,配上他的话语,如同一个得道高僧一般,让人景仰。
“更何况这南塘的剑南春,香味着实勾人,小僧哪有不尝的道理?”
正当李朔月景仰时,和尚又来了一句,不仅仅是在说,似乎还在回味着当时品酒的滋味,高僧的形象瞬间破碎。
李朔月也是确定了,这丫绝对不是个什么正经和尚。不过和尚倒是没在意李朔月的表情变化,依旧沉浸在回味中的酒香里。
没有了和尚的话语声,牢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个衙役突然走了进来,而且径直走到了道士的面前。
李朔月也是有些担忧,衙役来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总归不能是要把自己放了吧,难不成是要严刑拷打?一时间李朔月的脑子里各种猜测不断的冒了出来。
衙役却不管那么多,拿出钥匙便将牢房的大门打开了。
这时,李朔月才注意到跟在衙役身后男子。倒不是因为李朔月眼神不好,实在是身后的男子太过矮小,衙役的身材完全把他挡住了。
不过矮小归矮小,地位看起来却是不低,之前趾高气扬的衙役,如今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诺诺。身上的衣服虽算不上多华丽,但也是比起普通人家强的多。
还没轮到李朔月猜他的身份,那个矮小的男子便自报家门起来。
“这位道长贵安啊,在下是林府的管家,我家老爷想请您到府中一叙,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李朔月现在是知道了情况,这林府是有求于自己,而且他们在这南塘县里的地位貌似还不低,想来可以帮助自己出狱。
至于这林府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管家没说,可即便是钢到南塘县的李朔月,也听说了一二,好像是林老爷得了什么重病。不过现在看来,多半应该是招惹到了什么邪祟。
“我自然是愿意去贵府做客,可奈何现在小道士我还是一个阶下囚,也是有心无力啊。”
邪祟强不强先不考虑,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免去这牢狱之灾,如果还可以顺便弄一个度牒就更完美了。
“道长说笑了,现在不是正要将您放出来吗?”
林府管家一脸陪笑,把李朔月从牢里拉了出来。
不过一旁的衙役却不愿意了,他将管家拽到一旁,说起了耳语。不过他们以为旁人听不见,却没料到李朔月耳聪目明,一字不拉的听了过去。
“林管家,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嘛,只是借出去而已。你现在说放就放,我那里做的了主?”
“我给你双倍的报酬行了吧。到时候如果他没用,我再给你绑回去,就随便安个罪名,这不是你拿手的吗?如果他真能治好我家老爷的病,那县太爷自然也不介意你放了他不是?”
衙役权衡了一会,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同意了管家的建议。
听到这一切的李朔月也下定了决心,若是等会解决不了那个邪祟,自己就悄悄的溜走,不然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酷刑呢。
“既然小道士我已经是自由身了,那就请管家居士带路吧。”
“道长请跟我来。”
说着那林管家便带着李朔月出了牢房,牢房外早已等候着一辆马车,准备载这俩人回到林府。
这林家不亏是南塘县第一富商,仅仅只是林府的一道大门便是气势恢宏了,更别提林府内里的景色,简直如同画中一般。
李朔月是相当喜欢这里的陈设,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整个府中处处摆着熏香。若是少一些倒是不错,可太多了反而让人腻的慌。
“林管家,不知府中为何熏上如此之多的香,小道见识浅薄,自觉这味道太重了一点。”
“不瞒道长您说,小人也是这般感受。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等到道长见到我家老爷,自然就会明白这些熏香的用意了。”
这林管家不打算说,李朔月也就没再追问,想来是和林老爷的病有关。反正是要去林老爷那里的,不如自己亲自一探究竟。
还没到那林老爷的卧房,管家便递来了一张面罩,起初李朔月还不知道是何用意,可没过多久就全明白了。
离林老爷的卧房还有一段距离,空气中变开始弥漫起了一股臭味。刚开始还能被香味抵消一些,可没多久,就只剩下臭味了。
尤其是五感比平常人还要敏锐一些的李朔月,更是难以忍受,连忙把面罩带上。这面罩是特制的,虽说不能抵消多少,不过也是聊胜于无。
推开卧房的门,李朔月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这那里还有人在,分明只剩下了一具散发着臭味的干尸,干尸的旁边还摆满了各种美食,却都是动也未动。
要不是那具干尸还在干呕,李朔月都要以为管家是在拿他开涮了。
和李朔月不同,这管家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景象了,赶忙上前搀扶着自家老爷,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风吹倒了。
“老爷,这就是今日刚来县里的道长。”
“咕噜咕噜。”
听完管家的话,林老爷只是看了李朔月一眼,然后不知道嘟囔些什么。即便是李朔月,也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想来不是不想让人听清楚,而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几分了。
但作为服侍林老爷很久林管家,自然还是能猜测一二的。
“道长,老爷说如果您能治好他,必有重谢。”
“不消林老爷说,小道士我也会尽力而为的,就请二位居士放心吧。”
李朔月说这番话,自然也是有了一定把握。其实他在看到林老爷的情况,结合在马车上林管家的描述,他已经猜到了是何种邪祟。
嘴巴腐烂发臭,自熏呕吐,不能饮食,很显然是臭口鬼的特征。
这种鬼物李朔月虽是没见过,不过倒是从自己师父那里听说过。它们是由各种动物的怨气集结而成,并无什么意识。
虽不是什么厉害的鬼怪,但却也十分折磨人,不仅让人忍受恶臭,更是会让你对食物难以下咽,直到活活饿死。
驱除的方法倒也并不复杂,只需要一碗符水即可。至于是什么符制成的符水,也没用什么太多限制,只要是化解怨气或者驱逐邪祟的即可。
这种符箓之前李朔月也是制作了一些,以防不时之需,所以现在也不需要多花时间。李朔月让管家取来一碗清水,不消片刻便制成了符水。
林管家小心翼翼的将水喂进了林老爷的口中,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片刻之后,林老爷的脸突然涨红起来。
正当林管家不知所措想要叫人的时候,只听见‘哇’的一声,从林老爷的口中吐出了一滩黑水。
随着黑水的吐出,房间里的臭味瞬间消散了。林老爷自然是喜不自胜,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先感谢,还是先叫人,结果是都没有做,直接往桌子上的烧鸡扑去。
但还没等到他大快朵颐,就被李朔月伸出的手臂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