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求救讯息...”
“接收到求救讯息...”
兮酱，于小涵的随身梦境机器人，此时飞在半空，拳头般大小，闪烁着橘黄的光芒。圆球形身体，眼睛眨了眨，它向自己一旁的人道：
“看起来不太顺利。”
大厅里空无一人，此刻在中国是深夜，就算是在这梦界中，大多数中国来的梦之人也已经熟睡了。
于小涵站在大厅正中，看着前方高悬的荧幕。平时，一些入梦的任务会显示在这上面，此刻却寂静地关闭着。
“猜到了。”
于小涵声音清冷，“送我进去。”
兮酱眼睛一弯，语气里带了点嬉戏：“梦灵大人让你给她考试，监考官可不能坐不住。”
“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于小涵瞥它一下。
“是是，听你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球形机器一瞬发光。蓝色与紫色的光芒环绕聚集，一道浓烈而温和的射线照射到于小涵的胸口上。
“请求入梦构筑...”
“正在检索序列...”
于小涵已经听厌了这些电子音的提示，闭上眼，双手自然舒展，垂到腰际两侧。她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到了许多少男少女的梦境中。
“序列检索完成...”
“向梦界请求进入编号...”
“编号回收完毕...”
周身变得恍惚起来，于小涵整个人变得透明，长发飘扬，五脏六腑显示出深邃的色泽，仿佛体内蕴含了整个宇宙。
“小主，一路平安。”
兮酱漂浮在一旁，无法显示感情的电子眼犹如蠕虫静卧。
“嗯。”
“就绪，就绪，即将进入对方梦境。梦界提醒，若无法完成任务，请立即呼唤求救讯号12305...”
最后一声电子音从兮酱机器体内传出，蓝紫色的光芒耀眼到无法睁开眼，随着一阵轻微的呼吸，于小涵在这明昼下消失了。
求救讯号？
她才用不上。
于小涵再次睁眼，眼前的一片都与现实相距甚远。她脚下的土地漂浮在空中，泥土与枝丫如同风暴般腾飞，被统统地往一个方向吸纳过去。
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残破之状。半截石柱，巨大裂隙，沙尘横飞，风声刺耳。于小涵微微皱眉，一挥手，一件巨大的披风将她半个身体遮挡住。
“十二岁...”
这仅仅是一个十二岁女孩儿做的梦，置身于此的于小涵险些要被这风尘吹飞。她一眨眼，手上浮现出来一块表，上面的秒针咔嗒的计算着倒计时。
三十五分钟。
这是这个女孩儿醒来的时间。在这剩下的三十五分钟内，她要去救人，以及完成这个梦境的任务。
至于人去哪里找，情况很明了。
所有的沙石碎片都往一个方向席卷着，街道的广告牌被猛地刮起，地皮掀翻，树叶树干被撕得粉碎。披风让于小涵不至于迷了眼睛，她心神一动，身体已经往那个方向迅猛冲去。
明明脚底没有动弹，但是她仿佛在空中飞翔，任何障碍物无法阻挡！
携着无数杂质，那风暴的尽头也显露出来。暴风眼意外地安静，外界飞沙走石，这里面却分外沉寂。于小涵跨进暴风眼，挥手拍掉肩膀的泥沙，眯起眼睛。
“云巧。”
她轻轻喊道，没有人回应。这里的环境是个学校，大门似乎被谁给一脚踹开了，一旁的道路上全都是割裂的缝隙。
这不是外面风暴造成的。于小涵蹲下，食指在那裂缝上微微抚摸。
是打斗的痕迹。这些缝隙都是刀口，被苍劲的气流给劈出来的。
痕迹一直延伸到学校的深处，那里矗立着一座教学楼。楼外沟壑纵横，然而整个教学楼本身却毫发无伤，怎么看都有问题。
于小涵轻轻踏步，往教学楼走去。
那些刀口一直延伸到教学楼门口的台阶前，便立马荡然无存。她走到这台阶前，刚想踏步进去，然而在脚步抬起瞬间，某种轻微的笑声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嗯？”
她收回脚，抬起头，凝神地看着这栋教学楼。刚才的笑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有些让于小涵摸不清头脑。
“云巧？是你在笑？”
于小涵微微后退几步，望向教学楼的二层和三层。她眼神一凝，只看到窗户里面，很多窸窸窣窣的影子不停闪过。那些影子都长着稚嫩的模样，看不见脸，却能看到那几乎要裂开的嘴角。
原本只有她一人，环境里却不停有孩子的声音响起。
“大姐姐，快进来...”
“我们玩捉迷藏吧...”
无论如何，无法把外面的刀口与这一声声童音联系在一起。
童音？
于小涵心头一震，再次微微后退几步，抬头望向教学楼的最高处。那里写着学校的名字，前面的看不清楚，只有后面写着“小学”两个字。
“这个孩子十二岁了，然而教学楼里的声音，听上去只有七八岁...”于小涵自言自语，抬起右手，手心中逐渐汇聚起了一些波动。
浅蓝色的气流形成漩涡，在她的手心里聚集。
“原本一直战斗着的云巧，走进教学楼后就消失了。这梦境的梦魇，是这栋教学楼本身...”
于小涵猛地抬头，手心爆裂开，无穷的冲击波从那气流的漩涡中向教学楼奔袭而去！
“啊啊啊...”
“快、快跑...”
轰！
冲击波毫无阻拦地轰击到教学楼表面，剧烈的震荡传播开来，地面裂开比刚才的刀口还要粗深的裂隙，树木轰倒，飞沙走石！
“云巧！听得见我说话吗！”
伴随冲击波攻击，于小涵高喊着。
教学楼的墙皮剥落，无数细小的缝隙在表面攀爬起来，在这无穷的进攻下，整个楼体都要坍塌了！
“于梦！”
一声呐喊从墙体内传出，那声音说不上熟悉，却让于小涵松了口气。她微微沉眸，道：“站稳了。”
“啊？”
云巧似乎还没意识过来，就感觉一阵更加猛烈的冲撞迎面袭来！于小涵两眼睁开，萤白的照耀，宛如古神的眼眸！
她的掌心，漩涡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两手紧握，往中间狠狠地攥紧。
状若五指的巨大白昼，从教学楼两侧猛地伸出！两只庞大的巨手，拼尽一切地掐入墙体的缝隙中，随着光芒愈烈，竟然要活活把这栋楼给撕开！
“开！”
于小涵低低地道，猛然一个张臂，教学楼楼体应声撕碎开来，水泥块与钢筋横飞，无数的稚嫩黑影在教室中跌倒，在空中坠落着。
云巧的身影也在其中，此刻两眼失神，定定地望着于小涵。她浑身残破，嘴角沾血，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搏斗。
一个轻易地翻滚，云巧毫发无伤地落到地上，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向已经变成了废墟的教学楼。那些黑影在落地便消失了，连那一阵阵童声也变成了无妄地怒吼。
“你还站的起来么。”
于小涵在她旁边忽地问道，吓得云巧一阵战战。
“我、我去，你别吓我啊！当、当然站得起来！”
云巧有些发抖，倒是稳稳地蹲起身，看着面色平静的于小涵，像是望着一个怪物。
那双巨大的手指，估计短时间内云巧是很难忘记了。
“检测梦魇消除...”
“即将检测序列...”
清冷的电子音从梦境外传来，在这世界中回荡着。云巧摸了摸自己的淡粉色卷发，声音有些发抖，道：
“那小鬼...我原本把它打成重伤，没想到躲到那教学楼里面，我进去就中圈套了...”
说着，她都有点羞愧。原本这是一次于梦，也就是于小涵测试自己的机会，她原本想好好展示，现在却让人家进来营救，简直憋屈到死。
“凡事，记得观察清楚。”
于小涵没看她，只是凝视着那废墟。废墟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爬起身，正茫然地环顾四周。那是个女孩儿，与黑影不一样，有头有脸。
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我、我尽量吧...”清楚自己性格的云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于小涵。她比于小涵矮半个头，低低地望她一眼，瞬间脸蛋就通红。
好、好帅啊...而且皮肤还那么白...
“你盯着我干什么？”
一回过神，于小涵正在望着她的眼睛，吓得后者差点心脏都跳出来！
“没、没干什么啊！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那么厉害，我却那么笨，连这种小鬼都解决不了...”
云巧撇开眼睛，随口撩了个说法，然而于小涵定定地望着她，显然计较上了。
她以为云巧任务失败很自责，开口劝导道：“你的经验不足，能够将这梦魇打成重伤已经很不错了，不然我也不能轻易地将它击败。”
“啊，不是，我——”
“不要自责，这次任务本来就困难重重，我也做好了营救你的准备了。目前来看，你可以说是完成了我给你的考试。”
于小涵木木的，压根不知道云巧脑子里装着什么鬼玩意儿。云巧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叹了口气，道：“知道啦，谢谢于梦！”
呆木头一块...
两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这是即将返回现实的预兆。云巧忽而感受到某种针扎的眼神，回头一望，只见那废墟中的小女孩望着这边发着呆。
稚嫩的面庞，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眼睛里面还装不进污秽。
“我们会很失礼吗？”
云巧轻轻问道。
“如果是指，未进允许就进入到她的梦里来，那么确实很失礼。”于小涵淡漠地道，“然而，没有我们，以后的她便会永远地困在这所教学楼里了。放不下过往，心里只想着小时候，怎么变成合格的初中生呢。”
“所以说？”
“她更应该感谢我们。”
回答让云巧微微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于梦给她的震撼，远不止刚才的雷霆手段，还有这种炙热岩浆般的决心。
一个眨眼，两人回到了大厅中。兮酱飘飞在那里，看到于小涵现身，眼睛一个闪动，道：“十分钟都没用到，厉害啊小主。”
“是云巧牵制了很久。”
于小涵瞥了眼身边的女孩，本想说很简单轻松，还是改了改说法。云巧则是大病初愈般摸了摸额头，她的专属机器人小铃从阴影里飘出来，一句话不说，只是很安静地钻进云巧的怀里。
“小、小铃，于梦还在这儿呢...”
云巧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眼前的圆球明显是在撒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于小涵，只看到对方敲了敲兮酱的脑袋。
“给梦灵说一声吧。”
“现在你就要走了？”兮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打趣。
“嗯。”
听到对话的云巧，有些难受而憋屈地歪了歪嘴角。她仰慕着这位强大的女孩，这位比她高了半个脑袋，却比自己早五年便坐上了梦灵大人助理之席的女孩。
于小涵要离开，放弃于梦位置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梦界。自己则是作为被选□□，将要替代她做下一任梦灵助理的人。
云梦，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名字。
“等等吧，咱们机器人也要休息的...”兮酱开着玩笑，被于小涵使了个无语的眼神。她刚想拍打下兮酱拳头大的圆形脑瓜，只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于梦。”
是云巧在叫她。
“嗯？还有什么事吗，考试结束，你可以离开了。”于小涵转过身，平静地望着云巧的眼睛，用通知的语气道，“回去休息一下，梦灵在明天就会通知你关于助理的详情了。”
“啊...嗯...”
云巧有些扭捏，感觉怀抱着的小铃也在微微发抖。
似乎是在敦促她，又好像是在鼓励。
粉色卷发在脸上刮擦，这种时候，感觉整个氛围都散发着令人晕厥的温度，让云巧的眼睛发眩，嘴巴也打不开。
“我...我，那个...”
她想告诉对方，她喜欢她。
喜欢好久了。
自从变成梦之人，进入这梦界，看到处在梦界顶端的于小涵，她就喜欢上了。这么强大，这么飒爽，这么漂亮，还这么木。
然而，于小涵要离开的理由，她也是熟知的。
这几天，不停地重复着，不管她相不相信，于小涵就是要走了。为了那种说不清摸不到的事情，于小涵甘愿放弃于梦的位置。
值得吗？
“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手机上聊。”于小涵见她半天不张嘴，刚想结束对话，只听到云巧道：
“找、找到的话...”
“找到？”
“如果找到的话，要介绍给我认识啊！”
怀里的智能机器小铃从没有这么焦急过，一直在拼命鼓动着。云巧则是死死将它捆在臂中，牙齿咬得紧紧地。
于小涵楞了一楞，转过脑筋来，道：“嗯。”
她微微一笑，嘴角轻翘，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一定。”
“那、那我先走了哦？...”
“嗯，慢走。记得，以后处理事情要冷静，观察好了再...”
剩下的话，云巧都听不清楚了。她只是抱着小铃，手掌无意识地抚摸着这颗温温热的圆球，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声。
明天，自己就是云梦了。
云梦，别哭了，别哭了...
于小涵话没说完，看着云巧微微弓着背离开大厅，有些担忧地向兮酱道：“她身体没状况吧，怎么感觉不太舒服？”
“嘁...你问这些，我可不知道。”兮酱翻了个白眼。圆脑袋机器的白眼很有意思，就是把那两条当做眼睛的电子线条拉到最上面，充当白眼的表情。
“你怎么会不知道？兮兮，你可以感知人体健康程度的吧？”于小涵较真较到底，竟然叉起腰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嗯，身体健康确实可以。她那种，我可没办法...”兮酱索性背过脸去，对于小涵这块呆木头简直无话可说。
就算自己是机器，通过学习，也能够感悟到人类的感情，甚至自己也会受到影响。相比而言，于小涵就是一个真正的机器，冷得不敢靠上去！
“小主再不开窍，别说去京都找恋人了，不竖仇人就算好的了...”兮酱低低地吐槽。
“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仇人的，赶紧给我说清楚。”
“哎哟，真的没有！小主你不要这么敏感嘛...”
两人险些要打起嘴架，大厅面前的荧幕忽然闪烁了下，蓝白色的光照射出来。显示屏被接通了，一张脸从上面浮现出来。
兮酱立马闭上嘴，微微半躲藏到于小涵身后。
于小涵则是转过脸，和银幕上的那个面孔正对上。
“于梦。”
“...梦灵。”
那是一位女孩儿。微闭着眼，浸泡在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缸内。许许多多支管和线缆在她周身萦绕，她的话语也仿佛覆盖在海面之下，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这便是梦灵。
领导整个梦界，自宇宙中到来，将梦境这一概念加持于人类认知世界的超文明体。
选择人类女孩作为载体，一切的通讯发言都是通过此形象来传达，没人知道梦灵具体是什么，从哪里来的，到底在地球是为了什么。它让人工智能突飞猛进，形成了机器本身自我的思维和感情部分，轻而易举突破图灵测试，现在却拒绝掉了人类社会的所有橄榄枝，囿居于这一方小小的梦界中。
它自己依据梦境，创造了这片梦界，将梦界与现实隔绝开了。梦界便是连接现实与梦境的接口，在这里，无数梦之人接受击败梦魇的任务，帮助一位又一位少男少女完成净化和解脱。
“云巧的考核完成了吗？”
“完成了。”
“那么，她通过了吗？”
“通过了。”
于小涵不多说一句话，静默地看着荧幕中的女孩。梦灵微微一笑，歪起脑袋：“那么，明天，你就不再是于梦了。”
“嗯。”
“自己决定的，要自己承担下来。”
“我知道。”
“你开心吗？”
“开心。”
两人的对话诡异至极，兮酱一句话都不敢插。整个过程，于小涵都只是在回答梦灵的问句，关于自己的想法绝口不提。
“临行前，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于小涵？”
“...”
原本想说“没有”，于小涵微微转念，道：“有。”
“那么，问吧？只要我能回答上来。”
“我和那个女孩儿多久会相遇？”
于小涵说出这句话，盯着梦灵的眼睛困惑而坚定。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梦灵似乎是意料到了她的问题，微笑着摇了摇头，玻璃缸中被水浸泡的长发也随着摇摆。
“我只能说，会遇到的，不久之后。”
“...谢谢。”
话语戛然而止，荧幕上光芒微微消散，梦灵的脸也消失不见了。兮酱此时才从于小涵身后飘飞出来，浑身闪烁出蓝色的光，道：
“梦灵大人给我发了界点的信息。京都时间八点半，国家图书馆三楼，具体传送点未知。”
梦灵给兮酱一种庞大而无形的压力，让它现在都不敢太过放松来和于小涵打趣。
“我知道了。”
于小涵望了它一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荧幕，踏着步子走出了大厅。
明天之后，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不会再回到梦界，回到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