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这一切?
贺莉那呆滞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但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人就算是一种善于适应的生物,也没办法轻易做到接受身体被改造的事实吧?
她木然地看着莱恩。
这反应显然不在莱恩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只能苦笑着强调。
“如果现在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这个愿望也可以留到以后。”
以后?
这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伤害是可以用物质来补偿的?
贺莉回过了神来,她无法接受莱恩的提议,他没有道歉,选择用补偿来了事,那是一个肤浅对待女孩的做法。
她不想看到他。
她不想看见莱恩,也不想原谅他之前的行为,尽管她到现在还不敢确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莉木然地起身下床。
她踩到了一片锋利的碎玻璃,白丝袜立马就被划开了,脚掌也有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渗透出来的血瞬间在丝袜的底部变成了一小块红斑。
好痛。
疼痛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她咬了一下嘴唇,缩回了脚。
心中酝酿的情绪如同风暴般释放了出来:
美好的期待破灭了也就算了,被欺骗了也算了,但是刚才那算什么?那种让人吞下那恐怖东西的行为算什么?
委屈涌上了她的心头。
眼泪如线,吧啦吧啦地就往下落。
她把头埋进两腿之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你……别哭啊,有什么话,好好说行不?”
感觉到少爷似乎慌了神,贺莉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少爷这幅样子。
但是转念一想。
又觉得他是装的,而且事到现在才装好人?一看就知道不会安慰人。
罗曼蒂克式的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在这种时候,才不会用这种苍白无力的话语来安慰心受伤了的少女,他们会霸道又不失温柔地把少女搂入怀中,半强迫式的,用他们那帅到了天际的脸深情地凝视,用温柔的情话一点点重新打开少女那封闭的心扉,慢慢地温存,慢慢地哄,慢慢地爱。
她抽泣着,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一边挠头——
果然还是不想看到他了。
她想,于是抹了抹眼泪,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我要回家,我想看望我爸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了。”
确实。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团聚了。
在亚隆尔城堡工作的所有女仆,她们的吃穿住全在城堡里,基本上都是半年假,而且这个假期最多只能有十五天。
因为上一次半年假和庆收节正好处在同一时间段,大家都想在那个时间段休假,而偌大的城堡不可能不留人,所以贺莉放弃了那次半年假,只是写了一封信让城堡外的杂役转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算一算时间,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贺莉听到了困惑的语气,其中还带着一丝阻挠的意思,他简直就差点没直接了当地说出‘这不合适吧’这句话了。
“我确定,我什么都需不要,我就想回家。”
她怄气了。
他越是觉得不值得,她现在就越想去做。
她不想有种已经被别人掌握了的感觉,不管那个人是谁,她心里都会不舒服。
但此时的贺莉完全没有意识到,莱恩那句承诺里蕴含的分量,他不是以一个侯爵之子的立场去说的这句话,而是以一位邪神的立场说的。
如果她对他再多了解一些的话,也会知道只要不是事情太离谱,他一般不随便劝说别人的。
等到以后她明白过来的时候,看着其他人提出的五花八门,夸张得离谱的要求被一一实现时,她才对当初的意气用事稍感惋惜。
“那行吧,一个月够不够?”
“十五天就好了,有些事务不能太久延后,她们来处理可能会出错。”
莱恩点了点头。
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就好好玩十五天吧,有什么额外需要的话尽管开口,等你回来后,我会告诉你很多你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届时,你要做我的贴身女仆,至于原有职位,你可以选择保留,也可以选择让别人来接替。”
……
雨,淅淅沥沥地下,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惊雷。
带着弗格斯家黑炎徽印的马车正在坑坑洼洼的马道上快速前进,道路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在岁月的侵蚀下,那些布满苔痕的墙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里是帝都的下城区,是流浪汉,孤儿,不法分子,无数的穷人的安身之地,也是小工厂,小作坊,廉价皮肉生意的藏身之所。
这里也是帝都的贫民窟,人们在地图上不愿提及的污点。
贺莉拉起了马车的帘子,望着车外的景象,银绳般斜斜的雨猛着松散的地面,像炮弹似的将泥土翻起,远处,一只湿淋淋的猫鼬快速地在墙上移动,敏捷地从一处跳到另一处。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马车最终在一家招牌都歪斜了的铁匠铺前停下。
贺莉拎着她的小箱子,跳下了马车,她的鞋跟上镶嵌了金属鞋掌,落地的时候溅起了一圈水花,然后才发出了“叮”地一声脆响。
这是女仆长套装中的皮靴,尽管她离开城堡的时候换下了那身昂贵的女仆套装,但是唯独舍不得脱下这双靴子。
一方面是因为它穿起来舒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贫民窟里可没有多少一眼就能看出这双靴子价值的人。
小箱子是她的日常用品,一些简单的梳妆打扮物品,两套和现在身上一样的廉价衣服。
贺莉撑开一把花伞,对着马夫点头致谢,于是马车便离开了。
在进屋之前,贺莉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幕中的新鲜空气,把在亚隆尔城堡里的事情一一抛在脑后。
她快步走进铁匠铺,穿过一众尘封的器具,穿过满是灰尘的狭小通道,进入铺子后方——后门是开着的,于是她就这样走进了铺子后的庭院,再往前,就是她过去生活的家了。
正当她想要甜甜地喊一声“爹我回来了”之时,屋子里传来几声谩骂,谩骂中还夹杂着灯具破裂的声音。
“赶紧叫你女儿寄钱回来!”
贺莉的心一紧,快步穿过庭院。
紧接着她就看到家里的铁门被推开,几个熊腰虎背的男人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拿着一摞钱。
贺莉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把花伞一收,快步走进了屋子。
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有家具倒下,破碎。
在一片狼藉中,她的父亲,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迈的铁匠正颓废地靠在墙上。
他衣着凌乱,一边嘴巴肿了起来,不远处的地上掉有一颗带血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