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覆盖着灰黑色钢毛的爪子悬在半空，离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东西只有几指距离。她蜷缩在落叶堆里，浑身沾满泥泞，像个被扯坏的布娃娃。哭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我耳膜发麻。
“呜哇——呜哇——”
该死。
我猛地缩回手。指尖的利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这双能撕开野猪喉咙的爪子，怕是轻轻一碰就会划破她豆腐般的皮肤。她看起来那么软，软得让我这个老狼人浑身僵硬。
我在原地转了两圈，尾巴焦躁地扫开地上的断枝。得找点什么东西垫着。最后扯下肩上半旧的黑绒斗篷——人类老友去年送的生辰礼，说是附了保温咒文。我呸，那家伙总爱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可眼下只剩这个能用了。我笨拙地把布料摊开，绒毛那面朝上，像在布置什么神圣祭坛。接着用爪尖小心翼翼勾住婴儿的襁褓——那破布早就被树汁染得看不出原色。当指尖隔着布料碰到那温热的小身子时，我连鼻孔都忘了喘气。
太轻了。
裹进斗篷时我忍不住掂了掂，还没我平日打猎带的干粮沉。她突然停止哭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看，鼻头哭得通红，嘴角还挂着吐泡泡。
“看什么看。”
我嘟囔着把她拢在臂弯里，起身时膝关节发出吱呀声响。三百多岁的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可怀里这小东西让我走得比捕猎还稳当。
风刮过树梢的动静让我绷紧耳朵。得找个背风处。我低声念起咒文：“风啊，请您停下脚步。”魔力从喉头滚出时特意压到最缓，生怕震坏怀里娇气的生灵。暖流以我们为中心漫开，斗篷边缘泛起微光，她舒服地蹬了蹬裹在布料里的小脚。
现在该愁吃的了。母乳最好，但上哪儿找哺乳期的母狼？羊奶又太烈，人类幼崽的肠胃可比不得狼崽……我叼着烟斗却没点火，怕熏着她。林深处传来乌拉尔家看门犬的吠叫，让我突然想起那家的母狼刚生产完。
△
库露露提着油灯跑来时，斗篷里的小家伙正啃着自己手指。
“族长您回——”她话卡在喉咙里，灯光照见了我怀里那团蠕动的东西。“人类幼崽？您从哪……”
“抱着。”
我把孩子塞过去时，库露露手忙脚乱地捧住。她淡褐色的手臂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出绒毛，只有手背还留着狼族特有的浅灰色纹路。真是个奇迹——当年捡到时她比现在这个还要瘦小，现在居然能独当一面了。
烟丝燃起的星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我盯着库露露颤抖的耳朵：
“乌拉尔家是不是刚添丁？”
“是生了三胞胎…您难道要…”
她突然收紧手臂，婴儿发出不满的哼唧。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蜷在我尾巴里睡觉。
“养大她，就像养你那样。”
烟呛得我咳嗽两声。石楠木烟斗是库露露去年亲手雕的生日礼，磨得比人类工艺品还光滑。
库露露没再说话。油灯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我知道她想起那个被人类丢在狼**的雪夜。真是，明明都快继任族长了，还动不动就红眼眶。
等她们走远，我打开储物柜最深的夹层。军旗叠得整整齐齐，下面压着那根五年没碰的榛木法杖。木材已经有些干裂，就像我逐渐钝化的爪尖。
“莱恩。”
我摩挲着旗面上褪色的狼头纹章，“有些旧账，是时候清算了。”
△
乌拉尔的石屋飘着奶腥味。三只狼崽正叼着**哼哼，母狼疲惫地趴在干草垫上。当库露露抱来那个小东西时，母狼突然支起上半身，鼻尖剧烈抽动。
“族长…”
乌拉尔迟疑地看着我递过去的粮票，
“照顾弃婴是功德，但她的耳朵…”
我俯身凑近。小家伙正贪婪**着奶水，银白色绒毛随着呼吸起伏——等等，这不是绒毛。指尖拨开她耳际软发时，我倒抽一口冷气。耳廓呈现出珍珠般的半透明质感，末端延伸出精灵特有的微妙尖弧。
共处条约第二百三十条闪过脑海。人类与精灵禁止通婚，违者…我猛地攥紧烟斗。难怪要扔到狼族领地，这是连精灵族都想瞒过去。
“有趣。”
我咧开嘴，獠牙在油灯下闪过寒光。库露露突然拽我衣角，每次我露出这种表情她就紧张。傻孩子，我早不是当年那个掀翻精灵马车的莽夫了。
“族长！”
库露露追出来时裹紧了婴儿的襁褓，“您又要去找精灵麻烦吗？”
林间漏下的月光照亮她发顶的狼耳。我伸手揉了揉，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你不能再跟着我了。”指尖划过她后颈时感受到轻微的颤抖，“十五年后，北风狼族需要新族长。”
“可是——”
“没有可是。”我转身走向密林深处，法杖叩击地面的节奏惊起夜枭，“保护好那个小麻烦精。等她能握紧法杖那天…”
夜风吞没了后半句话。林海在脚下翻涌，远处精灵属地的星火若隐若现。我听见库露露在身后喊了什么，但最终只剩下狼族古老的送行仪式——利爪刮擦树干的三声脆响。
十五年。足够让弃婴长成搅动风云的利刃，也足够老狼人撕开陈年旧疮。我舔过逐渐锋利的獠牙，斗篷掠过低矮的灌木丛。
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