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淑女车与星空下的她
※
对于我来说，今天与平时有着很大的不同。
身穿白色衬衫与西裤的标准校服，骑着陪伴了我三年多的淑女车，走在偶尔会压到石子的小道上，眼前流过一排排静谧的住宅——
日常的熟悉风景，日常的放学归途。
人们都说海边的城市天空更蓝，这一年来我深感此话不假，雨后的天空更加澄澈。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早已过了学校的放学时间。本该是我一个人哼着小曲，贪婪地独享这片晴朗的夜空下星星点点的风景的时候，然而... ...
“... ...”
“... ...”
莫名紧张感让我无暇抬头享受，难得的风景却被身后盯着空中看的黑发少女独占着。
所谓很大的不同，指的就是身后这名少女。
※
自从一年前进入高中，加入天文社以后，被随性的社长搂着肩膀，用“今天易于观察是某某星座”、“今天天气很好”、以及“今天我心情很好哈哈哈”之类的理由把大家留到夜里，参加楼顶的观星活动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此时这些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九点对于我这个门限不算严苛的高中生来说也已经不早。当我从学校的自行车库里取出淑女车，打算径直踏上回家的路途时，一个熟悉的背阴闯入了我的视线。
黑色的及腰长发，纤细的身材，以及就算她不用转过身来我也能想象出的面无表情的样子。顺便一说，她是我认为最适合这套黑色水手服校服的女生，没有之一。
关于她，我并不是很了解。
虽然我们在同一个班，但却很少说话。我所知道的，只有她的名字和她参加的社团而已——因为她和我一样，都属于天文社。因为她平时寡言的性格，而我也不是能主动找人搭讪的那类型。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几乎没有交集。
没听过好的传闻，也没听过不好的传闻。
不过，我私自认为，喜爱天文的家伙应该都不坏。
同学兼同社兼同好，我当然没有漠视她的理由。
尽管在发现前方的她之后，我踩踏板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临近时还是鼓起了勇气和笑容打了招呼，
“晚上好。”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她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错，她似乎有一瞬间露出了慌乱的样子，比如对着我瞪圆了眼睛，并将一只原本提着书包的的手放到了胸前后退了一步。
“抱歉，吓到你了吗？”... ... 我在心里为自己不先弄出点声响让她提前发现身后有人感到懊悔。
“... ...”沉默配上摇摇头。看来她并没有生气。
恢复面无表情的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问出了让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的问题：
“你和它，能载人吗？”
嗯？我歪过头，不大理解她的意思。我猜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很蠢。
“我能坐在那儿吗？”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我淑女车的后坐。
... ...
我猜此时淑女车吃惊的表情一定和我一样蠢。
※
她没有问我是否顺路，就直接丢出了“... ...直走”这条无比简短，似乎没有终点的指令。
和她相处，那种融入风景的自然的沉默并不难受。我仔细观察前方的路况，她则悠闲地抬头望着夜空（我猜的）。
在这种气氛下，压到石子的颠簸和突然刹车这种‘小小意外’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能猜到她很轻，但几乎不能感觉到她的重量这点还是让我有点小意外。原来女生这么轻啊。
望着前方必经之路上的陡然大坡，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骑车上这个大坡是除了放学后骑登山车的热血少年们会挑战，并有时以失败告终以外，普通人不会轻易尝试的运动。
‘你先下车走上去，我把车推上去再载你’
这样既不浪费体力也不用挑战自己极限，这可谓是合情合理的策略。
但是此刻安稳舒适的气氛让我有点犹豫，难以开口，只好继续前进。
“... ...没问题？”
后座响起了淡淡的询问声。毫无疑问她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没问题。”
我作出了自信满满的回答。
啊啊，我一定是疯了！明智的投降比鲁莽的进攻更智慧啊！要是失败了再摇摇晃晃的喘着粗气表示‘我走不动了... ...’岂不是更丢脸吗？！
但是留给我后悔的时间很短暂。
我调整好呼吸，挺直了原本就因为紧张而直立的背，并用眼神告诉我的淑女车：
‘这可是我两第一次载除了臭男生们以外的人啊！我们要加油啊，搭档！’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是好的。
尽管从半途开始就左右摇晃，但我成功的载着她登上了这座在最后的瞬间，我甚至感觉‘这是垂直的吧！’的坡道，当然也废了比想象中的更加费劲。
还好已经顾不得颜面，喘着粗气的我听到了她少见的‘哦’的吃惊感慨，以及“辛苦了”的问候，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赚到了... ...
缓慢地继续向前骑行，我逐渐调整回了呼吸。
或许是因为共同度过了难关（？），我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与她熟络了不少，于是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没回家？”
“... ...在等人。”
这么晚了，是在等谁？这似乎会触及到她的隐私，虽然有点好奇，但这并不是我该问的。
“这样啊。我说呢，今晚观星的时候没在楼顶看到你。”
“... ...嗯。”
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发起的对话，但她那简短的回应，却不像是在打虎眼。
温暖
“... ...你喜欢星星吗？”
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的她突然问道。
于是我也认真地做出了回答，
“老实说我是最近一年才喜欢上的。因为学校里有必须参加社团的规定，刚进天文部时完全是抱着随便了解一下，做个幽灵部员的打算去的。但后来是真的喜欢上了夜晚的天空，那种飘渺虚无，又确实存在的感觉，不自觉地让我想要了解它，想要与它更加亲近... ...啊，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不。请继续说。”
她摇摇头。尽管我看向路的前方，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望着我的目光。那目光与望着夜空时的温柔无异。
“星星不会因为别人的批评和愿望而改变它自己的位置，而是一如既往地坚守在那里，等待着熟悉的目光。”
说到这里，两支小小的手掌悄悄抓住了我的衣襟。
胸口传来明确的悸动，内心却又十分镇静，从未有过的体验。雨后的夜晚真是十分神奇的时段。
※
“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作为新人，刚进社团时的场景吗？”
不知不觉中我们交谈起身边的事来。
“想要把我们留到晚上，和他们一起观看星座的社长竟然当众说出‘并不是我想为难大家，但谁让星星晚上才出来嘛，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啊哈哈！’这种话来，真是服了他了。”
“社长很有趣。”
“嗯，我就在心里吐槽‘这个社团真的没问题吗？作为社长当众放出这种常识性的错误的言论真的没问题吗？’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但除了我们新人瞠目结舌以外，其他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呢。”
“大家都很友善，这是一个很棒的社团。”
“没错，选择了夜空（天文社）真的很幸运，还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 ...”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她，却发现她也正望着我。
“话说你没来参加真是太可惜了。今晚出现的是射手座，很漂亮。你要是来了一定不会失望的。还是说你不喜欢射手座？”
“不，我喜欢射手座... ...”
她解释道。然后用骑车的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大吸了一口气，却只用极小却又能听出羞涩的声音补充道，
“... ...喜欢，想要只和他一起看。”
意思就是，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幸福家伙... ... 不知为何，机械地继续踩着脚踏板，心情却莫名沉重了起来。
“... ...”
“... ...怎么了？你的表情有点可怕... ...”
“... ...没什么。”
我强烈地品尝到了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枯萎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最初“直走”的指令已经让我们走了很远。居民区已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再往前走的话就快要到郊区了。
我并不介意接着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甚至永远走下去。但就算是在这个奇妙的夜晚，现实也是边界的。
“还要继续直走吗？”
“那里，右边的空地。”
接到最后的指示，来到目的地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空无一人，周边杂草荒芜，秋千和周边玩具器材都已经老化的空地。这应该是建设者们当初错误估计了城市扩建范围而惨遭淘汰的公园。
原来这座小镇里还有这种地方... ... 当我刚想发出‘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疑问之时，公园中央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黑色的三角脚架与洁白的望远筒，与周围的老旧格格不入，崭新身姿屹立在公园中央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而望远筒所对准的方向——具体来说是它将人引导去的地方，正是——
夏夜的星空，只有闪烁的星星平静安详。
噗通、噗通、噗通，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身后的衣襟仍然被悄悄地，轻轻地握着，
“射手座... ...能一起看吗？”
对于我来说，今天与平时有着很大的不同。
静谧的夜晚，我与她还稍有距离的身影，蓝色的淑女车与闪烁的星星，这便是此刻我眼中的一切。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