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仍在进行中。
却仿佛只是那七位强者的独角戏。伊音与众人,连同高台上的雪人校长,都选择在沉默中聆听。那份由冰冷数字和严峻态势共同浇筑的沉重,让台下数千教师的心,仿佛也一同沉入了北境漆黑的海渊。
良久,七位的陈述暂告段落。北境赤裸而堪忧的军事实力,已大致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那么,接下来——
一段格外绵长的寂静后,雪人校长那中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开篇第一句便掀起了波澜:
“与诸位刚才勾勒的图景……稍有不同。” 那平静的语调下,似乎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唯有老练者才能品出的复杂韵律。
“今年,王都与西境,皆会各自派遣一个整编骑士团,协防北境西北区域。” 雪人的树枝手臂轻轻一挥,一副无比精细、闪耀着魔法微光的北境全域及沿海战线图,倏然展开在所有人眼前,“同时,【利里维尔皇家学院】也将派出他们的精英学员,与我【伊薇洛】的学生,共同镇守【西北海岸线】。”
“援军”二字,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但在伊音听来,那涟漪的形状却透着异样——在国家博弈的棋盘上,纯粹的善意,往往是最稀缺的资源。
“哼——我就说么,世上哪有白捡的援军。” 伊音邻座,那位身姿挺拔如枪的七阶体修女性,在校长话音落下后第一个站了起来。她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着腰间一枚暗沉的黑铁城徽,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火气。
“先说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半岛,本就是西境的领土,鬼影子都没一个,他们去‘镇守’什么?——守他们自己的良心吗?”她双臂环胸,目光如刃,“说白了,不就是想把自家未来的花朵,放到离危险最远、还能蹭到战功的地方!”
怒气稍平,她的语气转为一种冰冷的务实:“不过,既然他们打着‘协防’的旗号来了两个军团,那也好。老娘就把【黑礁】和【断齿】两段最吃力的前沿防线让出来,后缩到【霜语峡谷】。”
她手指在空中比划,随之地图上凌厉地出现一划:“他们不是要‘协防’吗?那就请他们顶在最前面。我们的孩子,会在更有利的地形上,守住真正的核心区域。至于王都……”
她冷笑一声,目光扫向全场:“王都就算再想敲打我们,总归还要点脸面。与西境接壤的那几座富得流油的粮仓和矿城,他们敢不守?他们的军队来了,就别想干干净净地看戏。”
听着这火力全开又计算精准的发言,伊音心中了然。这位,恐怕就是北境西北方的铁腕人物,第三城【灯塔城】的城主,兼战士学院的院长。她的愤怒,并非出于莽撞,而是源于对领地与子弟极致的保护欲,以及对政治游戏规则的深刻洞悉。
会议进入白热化。
随着讨论越发激烈,十席之后的中高级教师也投入到这场关乎生存的政治交锋中。
不知何时,高台上那雪人的身躯已变得透明、软塌,边缘不断滴落融水,昭示着这场漫长会议的公开环节即将走到尽头。
“那么——各位散会吧。”
就在雪人完全化为一滩晶莹雪水、即将渗入高台缝隙的刹那,那中性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在场的中高级教师被蓝色光柱包裹,顷刻间传送离去,空旷的会场只余下包括伊音在内的八位强者。
会场内永恒不变的魔法光源似乎暗淡了一瞬,又转为一种更私密、更柔和的光晕,将核心的十席区域笼罩其中。绝对的寂静降临,仿佛连时间都已被暂时剥离。
“好啦~现在只剩下我们啦~”
一道酥麻软糯如蜜糖的童声,从始终垂落的厚重帷幕后悠悠传来。与之同时,那滩雪水竟蒸腾起一丝冰蓝的雾气,袅袅飘入了帷幕之中。
“校长。”众人近乎同步地颔首行礼,伊音的节奏虽微慢半拍,仪态却无可挑剔。
“行啦~免礼。”
一个绝美的身影自帷幕后飘出,通体雪白,周身环绕着星点般永不坠落的雪花与寒气。
“霜雪女?”伊音眸光一凝,瞬间认出了这传说中的冰元素魂灵,凛冬的宠儿。
“好啦~小姑娘,别盯着我的孩子看啦,妾身的本体,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霜雪女飘至伊音面前,声音空灵,“所以,就拜托她来给你们传话咯~”
把至高元素魂兽称为“孩子”……这位校长的位格,果然远超想象。 伊音心中暗忖。
“伊音,妾身就长话短说——”霜雪女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周遭飘浮的雪花随之凝滞,散发出微凉的荧光,“北境,现在需要你。 我们急缺能独当一面的高端战力。所以,妾身想请你……担任【伊薇洛学生团】的团长,带领我们的孩子们,度过这个冬天。”
那空灵的嗓音里,的确渗入了一丝如冰裂般清晰可辨的——祈求。
“……”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短暂的沉默。 伊音对此并非毫无预料,自踏入会议室起,她便知自己必将被卷入漩涡。她只是没料到,这份重担会以如此平等、甚至近乎恳求的方式,落在自己肩上。
可说是“平等”,伊音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如果是为了保护这群孩子,我愿意接受。”
霜雪女静默了一瞬,仿佛在将这句话传递至远方。随即,她周身冰晶轻颤,发出了一阵愉悦般的清鸣:
“呵……一个,完美的回答。” 那语气中的欣慰,仿佛伊音不仅接下了职责,更精准地道破了这项使命最纯粹、也最坚固的基石。
“那一个月后,这群娃娃军,妾身就放心交给你啦!”霜雪女在空中欢快轻舞,手环上的风铃摇出洗涤心灵的音调。
晶莹的雪花随着曲调跃动、汇聚,最终在她掌心凝结成一枚通体冰蓝、核心镶嵌着伊薇洛校徽的令牌。它自动飘向伊音,触及指尖的瞬间,传来一股沉静而坚定的寒意,仿佛北境本身的重量与信任,一同交付于此。
“拿着这个,回家吧~你弟弟,已经等你好久啦~”
话音落下,伊音瞬间被一股庞大而温柔的风雪魔力包裹。但这并非简单的传送失重,她仿佛被裹挟进了一条静谧的风雪甬道,外界的一切声响与纷争都被隔绝,唯有手中令牌散发着的微光与凉意,提醒着她刚刚许下的承诺。
下一刻,风雪悄无声息地散去。
凛冬堡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取代了会议室的恒温。眼前是自家别墅熟悉的门廊,窗内透出温暖的橘色烛光。
她站在门外,握着那枚冰凉的令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肩上已担下一军之责,而门内,是她誓要守护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