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消失了,但云霭却不敢动。
她平趴在树丛下尽可能安静的呼吸着,她知道任何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都会出卖她,特别是鸟儿——任何最轻微、最小心的动作也会吓到它们。
没过多久之后,等到森林完全恢复正常,鸟儿又开始叽喳乱叫后,云霭这才慢慢爬起来。
“没人了吧……呀!!!”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忽然将她提起,一只黑色皮手套从她眼前落下,她惊恐的尖叫起来。
“安静。”
“师父?!”
“安静,听我的。”
橘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云霭的身后了,他立马按住了云霭的脑袋让后者安静一点。
“你看到他们了?”
“是的。”
“是他们……”她悄声说,“是吗?”
“是,我们最好快回马……对了,小心脚底下有陷阱。”
他们回到马上沿着斜坡小心的走回小路上,橘夕一路上都小心戒备着,抓着她的缰绳不放心再让云霭独自骑马了。
“云霭,”他突然开口道,“不要说我们看到了。别告诉雅平,别告诉万科,别对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这……”她嘟囔着垂下脑袋,“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应该警告他们。我们到底站在哪边,橘夕?哪边?谁是伙伴谁是敌人?”
“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车队,”橘夕安静了一会,然后说:“其实幽香也差不多痊愈了,我们也该走自己的路了。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停止把这世上的人分成朋友和敌人的习惯。”
“我们要……保持中立,与众不同?那样对吗?如果他们攻击……”
“他们不会的。”
“可如果呢——他们会呢?!”
“听我说,”橘夕转向她,“你认为为什么这么至关重要的一车货物会由皇城护卫而不是运输队护送?昨天我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在树上观察我们,我听到他们在晚上要经过我们的营地。”
“但他们在这儿,”她嘟囔着,“他们在这儿,就在周围,包围了我们……!”
“我知道他们在这儿的原因。我领你去看。”
他突然调转马头,把缰绳扔还给云霭。小女孩立刻踢起马儿向前冲刺,但橘夕警告她要跟在后面。
他们穿过小路重新走进森林,橘夕在前面带头,而云霭则是紧随其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话也没说。
“看!”橘夕拉回马头,“看那儿,云霭。”
“那是什么?”她惊叹一声道。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洋人搞的鬼 。”
在她眼前直到森林收拢的地方散落着成片花岗岩碎块和白色大理石,被季风雕琢、雨水侵蚀、凝霜崩裂、树根劈开而棱角褪尽……总而言之,这里存在着不少的变化。
一座座白色拱廊点缀在破败的残垣里反射着耀眼阳光,雕刻其上的精美纹路早已被厚厚的青苔覆盖成了鲜绿常春藤的家。
“这是……公园吗?”
“宫殿,我们中原人不建城堡,下来,马没法在废墟里走动。”
“谁把它毁掉的?恶魔?”
“不,这是人类自己做的……在他们离开前。”
“为什么?”
“他们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大约在不久以前爆发的一次大规模冲突,在那之前他们撤退时都会原封不动保留城镇,于是我们就在原有的地基上重建新城。”
“新城?”
他点着头证实,没有将视线从废墟上移开。
“他们离开了,”云霭喃喃自语,“但现在他们回来了——这到底为什么?”
“来看一看。”
“看什么?”
他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推她向前,带着她跳下大理石石阶,借着疯长在每层石台每道缝隙里的树枝向下攀爬。
“那是宫殿中心,也就是它的心脏——美丽的湖水!”
“这里?”她惊讶的看着眼前包裹在一丛丛参天大树后面的风景线,“这里?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过来。”
曾经流过泉眼的溪水必定变换了无数次路径,却仍然耐心的冲刷着破碎的大理石块和雪白石盘。
曾经华美的庭院被几道清浅水槽切割开来,早已看不出往日荣华,然而亘古的水流没有将它抛弃,还是年复一年替它洗掉落入庭院的腐叶、沙土和肮脏。
在这里,白色大理石、红陶瓦片和繁花依旧色彩如新,仿佛是一座世外桃源。
橘夕小心翼翼的跳过小溪走进高高低低的石柱群,云霭也紧跟着他跳过破碎阶梯,低头穿过半身已埋入土中的拱顶下。
云霭惊叫着,看着映衬在红陶瓦砾中的玫瑰丛,惊叹着那些如同白百合一样盛放的花朵,昨夜的露水还留在洁白的花瓣上,在耀眼的阳光下闪出璀璨光芒。
碧绿的玫瑰丛环绕着一座白色大石生长,一张悲伤美丽的脸正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们,深雪和暴雨没能模糊掉她优雅高贵的轮廓,掠夺和贪婪也没能破坏掉她精致美丽的面庞。
“一个悲伤的故事!”沉默许久,橘夕轻声悲叹道:“掠夺者们或许太过于残暴无情了。”
“但她可真美。”云霭低声回应着,抓起他的手道。
而云霭恍如隔世般仰望着这座雕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小女孩的动作。
看到云霭没有吭气,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他们没有办法……他们没有机会……他们只知道屠杀。”
云霭静静听着,凝视着美丽依旧的面庞。
“死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橘夕说,“前仆后继,一往无前,他们为自己的荣耀而死,为那些贵族的花天酒地而死……也为了自己的家人。就像那些统治者们保证的那样,他们死的英勇,死的荣耀。可除了这苍白荣誉他们什么都没得到,除了一败涂地,除了几乎令自己的人性灭绝。”
“确实是一个很伤感的故事,不过我并没有从中听出什么含义,为什么要说这些?”云霭有些不能明白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一个人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正在统治着世界,什么人正在死去?”
云霭沉默了,橘夕把她拉到身边环住她的肩膀。
“现在你知道那些洋人为什么来了吧?你看着的也正是他们想看的。总之,我们绝对不可以插手!”
听他这么一说,云霭更仔细的看着这些一整年都会开放的花朵,这些本该疯长的像野草一般的花丛却比任何花园里精心照料的玫瑰都美丽。
云霭压低身子贴到马背上,一边大喊着,一边踢起马儿一路狂奔。
她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喊叫声,闻到令人不安的焦糊味。
正前方,两匹无人驾驭的马拖着缰绳和横木横冲直闯,云霭看准空挡狠命一踢马的腹部并从中间穿了过去!
一时间腾起的木屑纷纷打到脸上,她也顾不得喊疼了,因为身后响起的若其的嘶鸣已经在提醒她橘夕已经被马群挡下了,她必须加快速度!
女孩绕过一个又一个障碍,终于在一处开阔空地找到了车队。
车队正在燃烧着……
一支支红色箭矢如同猛兽般飞出草丛,夹带着风一般的战斗呼号冲向车队。
云霭不顾橘夕的警告直直冲向两辆头车。其中一辆翻倒在地。
“这帮畜生,我们现在必须给他们重头一击!”
此刻的大将军正一手握斧一手抓紧猎枪站在旁边,而她脚边一个女人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漂亮的蓝裙子翻到大腿……
“幽香——姐!”
云霭尖叫着加足马力,一名弓箭手闻声转向,箭矢呼啸着从女孩的耳边飞过。
橘夕的叫喊再次传来:“逃进森林!”
可云霭仍不打算听从,她抱紧马脖子朝着弓箭手压低重心,一阵浓烈的玫瑰香瞬间充斥口鼻。
“幽香姐?!”
贼寇的马一个大跳跃出路面躲开了高速冲来的赤马,云霭的马镫也仅勉强擦到对方鬃毛。
突然,赤马尖叫一声翻倒在地,云霭这才看到一只箭出现在马肩隆上,就在她的大腿右侧!于是她迅速把脚从马镫中抽出,调整好姿势一个纵跃跳了出去。
她轻轻落在翻倒的马车上用双手保持平衡,再次跳起落到大将军身边。这时候的大将军正挥舞着手中利斧高声吼叫。不远处的副官也在后方的马车上战斗着。
所有人都不敢轻易的慌乱,就连马车的车夫也坐在驾驶座上死命用双脚顶着木板拼尽全力才稳住被烈火吓坏的马匹。
云霭奔向和桶子箱子一起被抛出车厢的幽香,拽着她的衣服想要把她拉回马车旁。
“呜……水……”
这时的幽香恢复了些知觉,呻吟着尽量不让鼻子蹭到地面。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在云霭右侧响了两下,两个倭寇凶神恶煞的冲了上来赶来。只见他们正挥舞着手中利刃冲向大将军,一时间铁器铮鸣叫骂声如雷贯耳。
另一架马车从燃烧的车队中脱出,带着布条和火舌冲向他们。
驾车人毫无生气的吊挂在车厢里,副官坐在旁边勉强保持平衡,他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挡开试图从左右两边包抄他的倭寇。
“跳!”大将军吼叫盖过杂音,“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