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萧瑟幽寂，白夙低着头，满脸怒意的用余光看向魅魔，恨不得将她撕烂扯碎——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二皇子不喜欢你！赶紧滚去死掉！下贱之人不要添乱！
两名士兵抬着地毯般缝补在一起的兽皮，小心翼翼的在少女身前摊开，纤弱少女对着王座上的皇子殿下，很是恭敬的俯身，待兽皮全然摊开，才发现这竟是一张描绘整个大陆南部的皮纸地图。
少女目光如炬，毫不怯场，即使是这般瘦弱的身形，竟也能挺直脊梁，坦然正色的将想法一一道来：
“夜殿下，击败教国并非一朝一夕，下官回答此问题前，首先要让殿下清楚当今魔族的利弊形势。”
一字一句，很是诚恳，让墓辛都忍不住抬起头，跟着听了起来：
“殿下有没有想过，此次魔皇陛下举族出征，前后未满一季，全军将士受益颇浅，主要问题是什么？”
梦夜在王座上拄着下巴，微微皱眉，不耐烦的看着魅魔，没有接她的话，而魅魔静候两秒，自己答了出来：
“是粮食。”
“教国首都路途遥远，而魔族数量远不如人类，就算攻占数座城池也无力驻守，最后仅仅能掠夺资源。更何况，教国早有防备，行军路上资源匮乏，以这样的方式对抗人族……”
似是犹豫了一下，但少女内心已是对皇子极为厌恶，根本懒得再管礼数，直接将见解表明出来：
“恐怕永远都不会取胜。”
梦夜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异，微微张口，却未出声——虽然这最后一句让人不爽，但少女前后说的严丝合缝，顺理成章，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敢做此发言，可仅仅分析出局势，尚不能解决当下难题。
虽然愠怒仍未消减，但梦夜已经开始好奇少女后面还想说什么，静默以待，可另一旁的墓辛却反笑一声,没有恶意的嘲笑起来：
“小妹妹胆子挺大，竟然敢这样和夜殿下……”
墓辛还未说完，王座上的梦夜就冷冷喝了一声。
“墓辛，闭嘴。”
墓辛愣了一下，撇撇嘴，低下了脑袋，而梦夜死死盯着少女眼睛，从那橘色宝石般的瞳孔中，竟然看不到一丝恐惧与害怕。
“继续。”
仅仅是两个字，说得威严有力，在这寂静的篝火旁尤为清澈，肃杀无比，让本来还纠结的白夙都打个激灵。小千缓了一下，整理好思路，继续为座上的皇子徐徐道来：
“属下以为，定国之策，在于强兵、足食、明政、法治。侵略他国的最大前提，应该是先治理好我们自己的国家，只有拥有稳固的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才能让众将士义无反顾的奔向沙场，奋勇杀敌。但这之中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粮食。”
梦夜神色凝重，因为少女说的确实是魔族千古难题，魔域物资匮乏，很多边疆村落的魔族只能去掠夺他国村落，以至于邻国的精灵、矮人、人类、龙族对魔族都是嫉妒厌恶，可这问题从古至今无人能解，让梦夜更想知道少女究竟有何妙计。
他没有出声，脸上也没有变化，面无表情的盯着少女，身体却不自觉的开始前倾，仿佛想更加仔细认真的听清。
“魔族大多人都喜欢食用肉质，不喜谷物，但实际上吃谷物一样能果腹，魔域资源匮乏，又是大举出征，不该是因为习性而任性的时候，即使寻常魔族百姓不吃，也该为了军事保障，强制要求士卒，一日三餐附带谷类粮食。”
听到此话，梦夜不禁笑了一下，无趣的靠在椅背，拄着下巴的手也放了下来：
“你说的这些魔皇陛下又何尝不知？此次行军已经要求士卒进食谷物，你是不是忘了一点，魔族对种植一窍不通，无法自己生产粮食，最后不还是要掠夺它国资源。”
因为感到浪费时间，语气之中透出一丝不悦，可梦夜心中还是有一丝寄望——他想知道少女是否还能辩解。而听到皇子的讽刺，小千眉宇连皱都没皱一下，甚至是有些喜悦的翘起嘴角，瞳孔中的自信一闪而过，抬起右手轻轻指向地上的版图。
“将军请看这里。”
梦夜一时入迷，竟不自觉的站起身子，仔仔细细看着小千指向的位置。
“这是教国的边疆，从位置上看，已到魔域边缘，就算教国国力再如何强劲，如此远的路途也鞭长莫及，虽然此地资源贫瘠，但领内人族，一定懂得种植之法，只要占领城池，要挟农户，就可以让他们协助魔族开垦土地。”
“……”
梦夜不禁皱眉——这方法貌似确实可行，总体思路竟然如此无可挑剔！但细节上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梦夜双眼中已由最开始的愤怒，变为诧异，变为惊愕，现在又变成了疑惑，身居高位的魔族皇子竟然情不自禁的握紧拳头，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略显急切的问起少女：
“可由谁来种？魔域平民大多居住在南部，大举干戈抵达北方前去耕种，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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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瑟瑟，明月浩空，包括方才这一问，竟全在少女的意料之中，谈判进行到这一步，近乎已经完全表述了她的观点，但凡梦夜是个聪明人，都能懂得此计的妙处，只可惜……
笑意已经忍不住浮现在脸上，那不是计谋得逞的兴奋，还有傲慢，有无奈，有不解——这世界的人们实在是过于愚蠢、愚钝！话都说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还是不能自己动动脑子？
结果还是要靠我自己。
唉…真是没办法，既然你们这般无能，只好我来给你们一一解释了。
小千轻轻吸了一声气，依旧恭恭敬敬的朝皇子回答道：
“殿下，魔族有三十万大军征讨异国，一旦无仗可打，便会成为边疆驻军，三十万魔族，消耗何其庞大。何不让这三十万士卒作为劳农，以军令调遣，就算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轮休，也常有六万人，就以驻守之兵，就地耕种，且屯且守，除去税收，一年也能收到五百万斛的粮食，不仅解决了边疆消耗问题，甚至还能解决魔族内部的资源贫瘠。待下次开战，军粮充足，没有后顾之忧……”
少女目光垂下，幽幽的说完最后一句，亦像是自言自语。
“自然能大大提高魔军胜算。”
“！！！”
随着少女把所有细节一一道来，梦夜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千——这女人竟然能想的如此透彻，言论如此细致！表面毫不张扬，可主意奇诡无比——竟然还有这种办法？竟然还有这种办法！
可是怎么可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一个魅魔？
目光一闪，再次疑惑——光有主意还是不行，还要有人去实施，还要有愿意随将调遣的士兵，还要经得魔皇的同意，少女的想法十分大胆，前所未有，确实惊人，可真想实施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旁人无法深得少女用意，别说是魔将，就算让他这个皇子亲自实施，恐怕都难以成功，除非……
思维中隐约抓住什么，梦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除非这少女……她想亲自领兵？
她来实施？她来调兵遣将？她来向魔皇进言？
只要让她自己来做这些事，成败与否都是她一人所为，没有偏见，没有偏袒，绝对公正。她今日站在这里，九遥莫邪站在这里，仅仅是依靠我，作为她向魔皇的引路人？
想到这儿，看着少女卑躬的姿态，梦夜不禁惊愕了片刻——她是真的想为魔族大业献上绝计？还是一切尽在她的计划里？
“你……敢不敢随我上殿，向魔皇陛下再次进言？”
梦夜喃喃问了一声，如果她真的有此等抱负，就一定会……
少女脸上便是那般得逞的诡异笑容，只是她个子矮小，低着脑袋，谁也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孔，在皇子询问问出口时，小千便慢慢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地里，卑贱之姿负弩前驱，言语之气毕恭毕敬。
“回殿下，属下敢。”
白夙此时已是咬牙切齿，愚钝的女人甚至都没明白这魅魔方才在说什么，只知道魅魔勾起了皇子注意，全然忘了她的存在。
而梦夜震惊到有些口干舌燥，终于缓缓问出了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来着。”
“……”
娇小的少女将头颅再次慢慢抬起，还是同刚才一样，没有谄媚，没有阿谀，但目光中的自信与傲慢远比她的躯体更要美丽，那傲慢是人世间的瑰宝，是所有男人毕其一生所追寻的真理。
——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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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属下小千就好。”
